比赛之前,真田羽叶来到月森莲的休息室,灯光照亮了少女美丽的面庞。
“‘尽你所能就好了’。这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她如此认真地对他说着,“这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或许你没有将我视为过对手,但是,在小提琴领域的同龄人中,我一直是以你为目标,而不断努力着。”
说到这里,真田羽叶微微颔首,“期待今天在舞台上,能看到毫无保留的月森君。”
“而我,也会尽我所能。”
月森莲看着她,湖绿色的眼眸漾开层层的涟漪。“真田羽叶”,和记忆中那个,在琴房里挣扎、被他一句指点后就紧张道谢的女孩悄然重叠。
“你错了。”
月森莲的目光与她平视,语气郑重,“我也很认真地将你视为最大的对手。”
闻言,真田羽叶释然地笑了,再次颔首,随后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分界线……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星奏学院练习塔的琴房里。
真田羽叶对着乐谱,指尖在琴弦上艰难地移动,试图攻克月森葵布置的新曲目。
她的琴声生涩,总是差那么一点火候。几个复杂的乐句,更是演绎得磕磕绊绊。
反复练习许久,指尖已微微沁出血,效果却依旧不尽如人意。
挫败感涌上来。她停下,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夜景,感觉自己和那些璀璨的灯火隔着遥远的距离。
琴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月森莲站在门口,似乎也没料到这么晚这里还有人。
糟糕的琴音被人听见了,真田羽叶有些不自在,“月森君。”
“嗯。”月森莲应了一声,声音清冷。
他径直走向姑姑常用的那张桌子,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乐谱。
在此过程中,他能感觉到,那道些许踌躇和疲惫的视线,一直跟着他。
空气凝滞,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
月森莲本该拿了乐谱就离开的。
姑姑对这位弟子的严苛,他早有耳闻,甚至亲眼见过几次。
真田羽叶那双总是温和却带着倔强的眼睛,在受到严厉指责时,会微微垂下,抿紧唇,然后更加拼命练习。
不知从何时起,月森莲停留在真田羽叶身上的目光变多了。
或许是某个黄昏,在姑姑家的别墅外,他听见她不厌其烦地将一个单调的音符反复打磨,直至其完美。
或许是某次大赛的后台,他瞥见少女独自蜷在角落,闭着眼,无声地用手指模拟按弦,额角带着细汗,那种专注忘我,隔绝了所有喧嚣。
或许是姑姑某次难得地对他流露感慨,“莲,我这个弟子虽然天资不算出众,可就算是你,也绝不能小瞧了她的韧性啊。”
又或许是那次,她猝不及防地撞见他时,坦诚无比地夸赞他的眼睛。
甚至包括那些周末从不间断的、从隔壁传来的、枯燥刺耳的琴声,月森莲竟能从中读出笨拙的可爱。
于是,他停下脚步。自然而然地搭话。
“这个段落,你的指法太保守了。试试用三指替代四指跨弦。”
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琴房里格外清晰。
真田羽叶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月森莲,这个孤高的天才,竟出言指点她。
见她没有反应,月森莲微微侧过身,湖绿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清冽,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不耐。
他拿起自己的琴,示范了一遍真田羽叶迟迟攻克不下的乐句。
精准、流畅、毫无拖沓,轻松得令人绝望。对于月森莲而言,拉琴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
天才送上门来当陪练,真田羽叶赶紧提起琴弓跟上他,继续练习起来。
终于完美地拿下难关,她轻轻放下琴,活动着酸痛的肩膀,偷偷看了一眼陪练了许久的月森莲。
“谢谢。”她小声道。
月森莲淡淡地“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就在真田羽叶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时,他却忽然开口,“你拉琴的样子……”
真田羽叶的心莫名一提。
“……很烫。”
月森莲最终选了一个古怪的词。
“什么?”
真田羽叶没听懂,月森莲不知该如何解释。
自己的琴声很准,但她的很烫。那是一种他无法拥有的,燃烧般的东西。
月森莲的琴声,完美得与生俱来,而真田羽叶的每一次微小进步,都像是在荆棘丛中赤脚跋涉,留下一道道血痕。因此却具备了令人闻之发烫的特质。
月森莲不再看她,径直开始收拾自己的琴谱和琴盒。
可是少女眼中那簇,在潮湿的灰烬里,执着地闪烁着的火苗,却奇异地,一直在他眼前浮现。
“不要苛责自己,尽你所能就好了。”他一边收检琴谱,一边道。
月森莲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真田羽叶却从中受到了莫大的鼓励。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
她握紧了琴弓,低声应道:“……是。”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月森莲不再多言,轻轻合上门。
没有留下诸如“你也早点休息”之类的客套话。
因为彼此都再清楚不过——对于此刻的真田羽叶而言,离开琴房,回去休息,是绝无可能的。
琴室的夜晚还长。
真田羽叶重新抬起手臂,将琴稳稳抵回颌下。
而在门外,月森莲却没有离开。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身后琴房里传出的琴声,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显现出几分轻柔。】
……分界线……
六点整,盛宴落幕。
不等评委出分,真田羽叶便悄然起身,套上一件长至脚踝的黑色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走出大厅透气。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气温骤降了好几度,尽管早有准备,可当冷冽的空气迎面袭来时,真田羽叶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将脸往衣领里埋了埋。
就在这时,一点细微而冰凉的触感,悄然落在她的额间。
一粒细小而冰凉的雪花,悄然降落在她的额头上。
真田羽叶微微一怔,抬起头。
昏暗的天光下,细小的白色晶体纷纷扬扬地飘落。
“下雪了?”
她喃喃自语,伸出被冻得发红的手。
雪花落在她的手背上,瞬间便融化成点点水珠。
她恍然意识到——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被赋予了“初雪”的名义之后,眼前,纷纷扬扬洒落的每一片雪花,似乎在这瞬间,都有了与众不同的意义,变得更加温柔起来。
“不过是一场雪罢了。”
理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你怎么这么高兴?”他问,语气里带着纯粹的不解。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真田羽叶说,目光依旧追随着旋转飘落的雪花。
“有什么不同吗?反正都是雪。”理无法理解这种情绪。
人总是在某些毫无紧要的东西上,有着奇怪的执念。
真田羽叶微微弯起唇角,将被雪花濡湿的指尖轻轻收拢,“这就是我作为人类,与你这位神所创造的作品之间,最大的不同了。”
“你感受不到真实,也体会不到虚妄,这个世界对于你来说,不过是规则下的游乐一场,所以你也不必在意凡人的悲欢。”
少女的话,再次让理陷入了沉默。
神明无法运算出,为何凡人真田羽叶就算手指冻得发红,也要去感受这所谓的“第一场雪”。
——不必在意是吗?可是,我好像对你的好奇,却越来越重。
这个念头悄然浮现,无法被即刻归类。
——你不反感忍足侑士对你的“好奇”,不排斥幸村精市对你的“好奇”,能坦然应对柚木梓马那带着几分恶趣味的“好奇”
——唯独对我。
——唯独我投向你的“好奇”,超越程序设定的“关注”,你都划清界限,本能地抗拒。
是不甘?是失落?抑或是某种更接近“遗憾”的情绪?
这些对人类而言轻而易举的词汇,对他来说,却是需要经过复杂运算,才能模拟出的陌生领域。
神明凝视着立于雪中,身影单薄却脊背挺直的少女。
——真田羽叶。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雪花无声飘落,落在她的发梢、肩头,落在她微微蜷起的、泛红的指尖上。真田羽叶的身影仿佛与这天地间的寂静融为了一体,却又如此鲜明地存在着,像一个永恒的谜题。
少女望着越下越密的雪幕,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神明观测着这一切,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
他那本应绝对理性、永恒稳定的内心,产生了一丝类似于“心绪不宁”的扰动。
“嗞嗞嗞……”
一阵杂乱的电流音骤然响起。
“系统修正中……”
另一边,柚木梓马刚刚结束了自己的长笛赛程。
他倚靠在大厅门口的石柱旁,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降落的小雪。
忽然,视野中,灰暗的世界,闯入了一抹鲜亮的色彩。
一小截热烈的朱樱色的裙摆,宛如冬日的火把。
柚木梓马沉寂的眸光随之一转。
哦,晚香玉小姐,从对面大厅中走了出来。
她伸出手掌,孩子气地去接落下的雪花。
在纷飞的雪花中,精致的脚踝在那一抹朱樱色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她的身影挺拔而单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却又因那抹鲜妍,和接雪时专注的温柔,生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柚木梓马难以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