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颓靡的酒晕,不知何时爬上了迹部景吾俊朗的脸庞,他苦涩回避父亲的视线,躬身行礼,而后迈步追了上去。
离真田羽叶还有几步的距离,放慢脚步,就这样不远不近、沉默地跟在身后。
在真田羽叶的陪同下走下长长的台阶,浅井长夏回望这座华美的白色府邸。每个窗口都点缀着璀璨的灯光,夜色中,将整个建筑映衬得如同白昼,不似真实。
这里真的是她该来的地方吗?浅井长夏想。
“理”通过真田羽叶这具容器,冷眼旁观,了解到了许多姻缘怨怼。
两个人经济地位、社交方式、消费认知等矛盾,在生活细节中持续产生冲突,随着时间的推移,阶级鸿沟带来的影响,在生活各方面将会体现得愈发明显,长此以往,婚姻关系势必走向破裂。
而在无人刁难的情况下,连宴会都无法适应的女主角与公子景吾结缘。当青春凋谢,少女的娇俏天真变为了粗俗无知,童话故事的结局,仍会这般圆满吗。
理所看到的未来,截止于男女主角盛大的婚礼。在这之后,故事的番外,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知道,“迹部夫人”的名号,承载的,不仅仅有年少的爱意,更有巩固家族地位、维护家族形象的责任。
怎么会走到一起呢?迹部景吾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不知世故的浅井长夏呢。不可能长久的吧。
“理”想,这个世界的意志,是一个糟糕的编剧。
离开这座光彩照人的建筑,浅井长夏仍心有余悸,竭力维持的笑容已有些勉强,清甜的声音竟有几丝迷茫和疲惫,“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真田羽叶点头,温和一笑,“浅井君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很好,没有惨痛的撕扯和争吵,她一直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就这样顺利地过去吧。
只是,一直装扮乖巧,说着无趣的话,也真是,寂寞呢。
他们在修剪整齐、如火般燃烧的玫瑰花丛间散步,簇簇星光穿过阔大的黑色树叶,在他们头顶上闪烁。
迹部景吾微微恍惚,像过去很多时候,他们从浮华的宴会上默契抽身,他无声地跟着真田羽叶,在玫瑰园圃中一言不发、漫无目的地转悠。
经过真田羽叶的风,随后也经过了他。他们在同一片星空下,同一阵风中,不应感到寂寞,他却寂寞。
——她也会这么想吗。
看到这样美丽的园圃,浅井长夏感到欣喜,不禁好奇地转头看向身旁,从小就在这处环境中长大的真田羽叶。
少女柔软顺滑的发丝,在风的轻抚下微微晃动,皎洁的脸庞上挂着浅浅笑意。鸦色长发,雪白肌肤,在纯粹的黑与白之间,睫羽在眼睑落下一点含混的阴影。
浅井长夏又瞥了一眼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少年。
迹部景吾今日十分沉默,缭乱的花影错落在笔直挺括的西服裤脚边,留下深浅不一的暗色。
此时,他微微抬头,看向那片玫瑰花丛上方的月,不知在想什么。身上散逸而出,与真田羽叶如出一辙、同脉同源的,丝丝秋风般凉爽的悲伤。
浅井长夏欢欣的心,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然寂落起来。
迹部景吾今日穿了一件颇为正式的西装,因为要她假扮真爱女友的缘故,他胸针、袖扣的颜色,和她礼服上小配饰的颜色相呼应。浅井长夏第一眼看到他送来的礼服时,还为自己这个小发现而隐秘的欢喜。
可即便刻意穿着呼应的配色,她依然没有与迹部景吾有所连接的感觉。打量着眼前这对人,头脑中只有一个词,“天生一对”。
她就像误入王子和公主的城堡,一个灰头土脸的丑小鸭,格格不入。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呢。在自己欣喜的时刻,他们的悲伤是什么。
“迹部学长和真田学姐都是很温柔的人,为什么你们对彼此没有产生出那种感情呢?”
直至两人都转过头来,月夜下,两张美丽到令人心惊的面孔一齐面向她,在氤氲着相似情绪的银灰和黑色瞳仁中,浅井长夏才惊觉,自己把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
“我和他天道不合。”
真田羽叶眼睛弯弯,短暂地笑了一下。如今她也能坦然地说出这种话了。
【“这两个孩子还挺投缘的。”】
怎么会天道不合呢。
【“景吾,以后要保护好小羽叶哦。”母亲笑着对他说。】
【他与真田羽叶的手掌相叠。一起等待灯光亮起,从昏暗,走向光明。一起逃离无趣的宴会,在盛着星光的庭院,无声散步。】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他望向真田羽叶,败落后束手就擒的傲慢贵公子,说出口的话像是在呼吸、吃饭一般自然,“不,我是爱着你的。”
滋滋。滋滋。
代词之间,迹部景吾的话语被世界抹去。
滋滋。滋滋。
“我……你……”
真田羽叶听到了一堆杂乱的电流声,随后眼前一片血红。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可还是忍不住,向她倾诉了自己的感情。
少女被血色一点一点覆盖。迹部景吾脸庞的酒晕已彻底消失,化为了一片苍白。
他长久地注视着她,低低呢喃一声“羽叶”,用尽了所有力气,捂紧上衣外套里的笔记本,直至世界重启。
场景变化,真田羽叶发现他们又坐回到长桌前。灯光璀璨的室内,回旋着乐队柔美的的旋律。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四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重复之前发生过的事。
浅井长夏局促地坐在迹部景吾身旁,迹部景吾的父母暗暗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做主吧。”迹部家主说。
接着,便轮到清川泽也略带锋芒地拿红酒喻人。
不同的是,真田羽叶的身体像被控制住了一般,起身去拿红酒瓶,要给父亲倒酒。
——女二真田羽叶当场发疯,把红酒砸到浅井长夏的头上。
理预示过的剧情再次在脑海中滚动。可此刻,她的身体却像上次在画室,拿着黑色颜料,欲毁掉浅井长夏的画作时一样,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
她拿起了酒瓶。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向浅井长夏。
砰!
是酒瓶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