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滨车站的女厕内遇到了安室透。
真田羽叶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两分钟前,她到达车站。
女厕外放着“清扫中,禁止入内”的黄色牌子,她犹豫一番,还是捂着肚子咬牙推门进去了。
于是便和戴着黑色口罩和同色鸭舌帽,正从最里面隔间走出来的安室透四目相对。
即便经过了伪装。帽檐下钻出的几缕耀眼的金发,以及那双,即使半遮半掩也足够锐利的紫色眼睛,还有那极具辨识度的深色肌肤——绝对是他。
空气凝固了。
真田羽叶的大脑飞速运转。安室透为什么会在这里?在女厕所,还戴着口罩帽子和手套?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干什么合法的事情。
联想到上一次,在医院碰到他时,他身上流露出的,与做咖啡厅服务员时,截然不同的危险气质,以及她隐约瞥见他身上极像枪的东西。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是不是……撞破了什么不该看的场面?
安室透向她走近,弯腰拾起靠放在洗手台下方一个黑色硬质琴盒。
杀手先生也拉琴吗?
真田羽叶很快否定。这琴盒绝非是正常乐器该有的尺寸。
——是枪?狙击枪。
安室透拎起琴盒,站直身体,高大的体格在相对狭窄的洗手间,投下一片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成熟。危险。这两个词从未如此具象地展现在真田羽叶面前。
“你害怕我?”
青年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顶着“安室透”这个温和的化名,骨子里却是能在黑暗中搅动风云的杀手。
真田羽叶这才惊觉,自己竟在这个杀手面前,盯着那只黑色“琴盒”出了神。
听到金发杀手的话,她的脊柱下意识地绷紧了些许。
“我应该是害怕的。”
视线垂落,不经意间,又定格在他手中那只巨大的黑色琴盒上,开口时的声音比预想中还要冷静。
“但我想,安室先生不是会无缘无故伤害普通人的人……在波洛咖啡厅工作时,你会做出让每个人都赞不绝口的三明治。”
真田羽叶平和地笑着,顶住对方给予的压力,直视他,“能做出那样令人感到温暖幸福食物的人,心底一定存在着善意。”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怕你吗?”
她的话与其说是说服他,不如说是在努力说服自己,试图为自己找到生机。
她在赌,赌他还会在意“安室透”这层身份,所必须维持的伪装。赌他是个良善的人。
在医院的那一次,他曾放过了她,那么这一次……
尽管安室透有意展现出属于黑暗那一面的气息,但真田羽叶仍然觉得,他不会轻易伤害自己。或者说,她的直觉告诉她,安室透不会轻易伤害一个“普通人”。
安室透的目光在她的笑脸上停留。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呵。”
终于,他轻轻哼了一声,意义不明。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真是一位天真的小姐啊。”
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显得有些低沉模糊。
“不过你说得对,我不想像个疯子一样,‘无缘无故伤害普通人’。”
真田羽叶微微松了一口气。
金发杀手接着道:“所以你才更需要忘记今天的一切。走出这扇门,就当从未发生过。你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前提是,你足够‘聪明’。”
“现在,转身,离开。不要回头。”
他身体微微侧开,为她让出了通往门口的道路。
真田羽叶不再有多余的动作,依言转身。
青年的目光如有实质地钉在她背上。奇怪的是,她似乎真的不害怕他,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她放下了所有防备。
手刚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等等!”
安室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轻而急促。
她的心猛地一提。
“别说话。”他低声警示。
真田羽叶眼前骤然一暗。一件宽大的风衣从天而降,将她从头到脚罩了个严实。
咔哒——
几乎同时,门把手从外面拧开了。
安室透一手稳稳地护住真田羽叶的后脑,将她按进自己怀中,另一手臂则紧紧圈住她的腰。
来人的脚步很轻,像毒蛇一般,真田羽叶未曾见到,便寒毛倒竖了。
风衣之下,真田羽叶的心脏剧烈跳动,她能感受到安室透身体突然的紧绷,却也莫名地从这个金发杀手的护佑中,汲取到了一丝安心。而此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闭上嘴巴。
“哟,”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目光在被风衣勾勒出的纤细轮廓上逡巡,“你这家伙,出来‘干活’还带情人?”
安室透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将裹在风衣里的真田羽叶完全圈进自己的领域,姿态强势而充满占有欲,仿佛不容任何人窥探分毫。
那人吹了声口哨,“这么护着你情人?”
安室透轻嗤一声,没跟他废话,一把将真田羽叶打横抱起,大步就朝外走。风衣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将怀里的人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衣角都没露出来。
“你要去哪?”黑衣男子追问。
“我下班了,不必向你报备行程吧。”
黑衣男子的视线在安室透臂弯里,那团被风衣裹紧的身影上转了两圈,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伸手就往风衣边缘掀,“急着带情人‘泻火’?我倒想看看——”
他的指尖还没碰到布料,安室透单手托着真田羽叶,另一只手已然开枪击中他的大腿,看向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死人,“我的人你也敢碰?”
黑衣男子闷哼一声,重心不稳,单膝砸在地上,裤料瞬间被血浸透。
他咬着牙低吼,声音因疼痛而发颤,“你为了一个女人对组织成员开枪?!”
“再敢多说一个字,下一枪就不是打腿了。”安室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托着真田羽叶的手臂稳得没晃半分。
“是我最近太好说话了吗?组织里的一个小喽啰都敢对我的人动手动脚。”
黑衣男子疼得额头冒冷汗,垂眼间满是震惊和怨毒,却不敢再出声。
毕竟在组织里,“波本”的能力与手段众人皆知。刚才那一枪已经手下留情,否则现在倒下的就是一具尸体。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波本”对这个情人的重视。
真田羽叶虽然看不见外面的场景,却能清晰听到子弹入肉的闷响,男人的痛呼,还有安室透此刻毫无温度的声音。
她在带着戾气的怀抱中僵了一瞬,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臂碰到了青年腰间紧实的肌肉。
“乱动什么?”他收回枪,腾出指尖,安抚地勾住她的手,轻笑。
尾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纵容,如同真正的情人的呢喃,“再闹,小心被外面的冷风灌进去。”
安室透没再看地上的黑衣男子一眼,抱着真田羽叶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皮鞋碾过地面时,故意避开了那摊血迹 —— 像是在刻意维护怀里人的纯洁。
将真田羽叶安置在副驾驶座,安室透才将风衣从她头上掀下,“没事了。”
他说着,伸手把车内的暖气又调高了两度,热风很快从出风口漫出来,裹住了两人。
真田羽叶逐渐从惊悸中平复下来。
安室透,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
不过,这人靠谱。说到做到,还蛮讲义气的耶。
她转过头,清澈而直接,毫不避讳地落在身旁青年的侧脸上。
安室透无奈地弯了一下嘴角,视线仍落在前方路况上,“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虽然我也不会回答。”
真田羽叶的问题完全偏离他预设的所有轨道。
“你们杀手穿的风衣是什么牌子?一年四季都穿风衣,这个时节了,不会冷吗?”
真是孩子气呢。
安室透忽然意识到,对方确实还只是个孩子。只是往常见她时那过分沉静的模样,总让他模糊了她的实际年龄。
安室透侧头看向她,哭笑不得,眼底残留的戾气都散了些,“只是组织发的制式装备,应该没有牌子一说。”
“看,”真田羽叶摊开手,笑道,“你虽然故意装得凶巴巴的,但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少女的目光落在他略显怔然的脸上,轻声补充道:“安室先生,我感觉,你和其他那些穿着黑色风衣的人不一样。”
金发青年一噎,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滋味。在黑暗里浸染得太久,他已面目模糊,全身都是血淋淋的。
“小朋友,别说话了,吃糖。”
他打开了车内的储物格,从里面抽出一小罐薄荷糖,倒出一颗递到她面前。
真田羽叶顺从地接过,糖纸撕开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像一个在吃草的小兔子,乖乖的。
然而,没过多久,安室透再次感受到来自右侧的,毫不掩饰的注视。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最终被少女亮晶晶的眼神给打败了。
“还有什么问题?”
“能尽快带我去最近的女厕吗?”
真田羽叶脸颊微微发烫,含着糖,薄荷的清凉都压不住那点热意。
她一开始就是为了找洗手间,才阴差阳错地卷入这场风波。折腾了这么久,最初的生理需求已难以继续压抑。
真田羽叶捏着糖纸,发出细碎的声响。窘迫却又努力地镇定。
“你救了我两次了,送佛送到西。再救我一次,不过分吧。”
她小声补充道,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丝谴责,“何况,当时是你让我上不了厕所的。”
安室透没忍住低笑出声。
……分界线……
【金发黑皮杀手将一粒薄荷糖递到真田羽叶面前。
该有的警备心,她并没有丧失。
接,还是不接?
“他是霓虹公安潜入黑衣组织的卧底。”
“你可以放心。”
外挂“理”终于忍不住出言。
真田羽叶悬着的心完全落定了。
啊,他真的是个好人呢。
知晓他身份的那一刻,青年原本冷硬利落的轮廓,好像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潜入那样杀人不眨眼的黑衣组织,日夜不辍,如履薄冰,该有多艰难啊。
又有多少曾与他并肩,本该拥有光明未来的同袍,悄无声息地死于潜伏之中呢?
真田羽叶心口微微发烫,再看向他时,情不自禁地添上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