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侑士翻了翻书页，在真田羽叶的目光下，接着说下去。
“书中的女主角相信，如果恋人吃下自己的内脏，那么她的灵魂，就能栖居在对方的身体里，永远与所爱之人相伴。”
说到这里，他不禁摩挲了一下纸页。这种观点会让她觉得怪异吗？会不会吓到她呢？
真田羽叶并未立刻回应，思索后才道：“原来如此，所以书名才会叫‘我想吃掉你的胰脏’。”
“这么说的话，女主角最后是死了吧。”
见她轻易猜出了女主角的命运，忍足侑士微微挑眉，“这么敏锐吗？”
女主角的死亡是开头，也是结局。故事开篇，便是女主角阴雨绵绵的葬礼，之后，故事以男主角回忆的形式缓缓倒叙。
只是听他讲了女主角的观点，真田羽叶就能想到这些，实属令他有些惊讶。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真田羽叶客观陈述，“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最终没有死去才奇怪呢。”
忍足侑士笑了一声，认同了她的逻辑。
“你觉得女主角的爱，偏激吗？”
真田羽叶摇摇头，“她很想要活下去，但是又没有办法活下去。与其说偏激，不如说是个悲剧。”
她想起了《美狄亚》。
为了铲除佩利阿斯，美狄亚哄骗佩利阿斯王的女儿们，把她们的父亲肢解后投入滚水，许诺自己能施法，令佩利阿斯重生并永葆青春。
佩利阿斯的灵魂，最终因身体的分裂，永远不能再凝聚。
灵魂与物质的联系，一旦被粗暴割裂，或试图强行转移，带来的可能不是延续，而是彻底的消散。
忍足侑士指尖搭在书脊上，微微倾身，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他忽然想到，几分钟前，真田羽叶也是这样，沉静而认真地听自己讲述。
角色对调的微妙，莫名地……有点好笑。
而更深处悄然涌上的，是一丝小小的暗爽。他心仪的女孩子，如此认真地与他探讨着，他在看的书。
真田羽叶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他人敞开心扉的人。她的世界，通常保持着冷静而克制的距离。可她不仅投入地听着，更主动地分享着她的见解。
这份认知，远比“看书”的本身，更让他感到愉悦。
真田羽叶理智地剖析。
“被‘吃掉’的内脏，其物质形态的毁灭，与佩利阿斯被肢解的身体，在结果上，好像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女主角所期望的‘栖居在恋人体内’，更像是一厢情愿的幻影。因此，我觉得是悲剧。”
“这样的爱真是……”真田羽叶缓缓说着，慎重地确定最后的形容词。
忍足侑士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真是厉害啊。” 她说。
“这般强烈地爱着一个人，愿意放弃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只为灵魂与恋人共存。很了不起的决心啊。”
“我也这样觉得。”忍足侑士点头应道。
被真田羽叶认真的表情晃了心神，他眼睛弯弯，“不过认真地分析出这些的你，也让我感到很厉害呢。”
猝不及防的夸夸，让真田羽叶有点不自在，微微偏头，随后镇定且毫不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忍足侑士轻轻耸肩，回以一个轻快的“嗯哼”。
话题继续深入，他沉浸在与真田羽叶，关于小说的思想碰撞中。
就在这时，一丝清冽而柔和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入了他的鼻息。
是真田羽叶的发香。
瞬间，一个念头刺入脑海——她的恋人，幸村精市，是否也熟悉这抹气息？他们是否共享着同一种味道，使用同一款洗发水？
仅仅是因为闻到发香，想到她身边的人不是他，嫉妒，便又蛮横地涌现了。
“如果是你，你愿意让幸村精市吃掉你的内脏吗？”
——你想让灵魂和他共存吗？你认为他是你的灵魂伴侣吗？
忍足侑士悠悠地说，不知世故般，歪头，耐心等待她的答案。
真田羽叶了然。忍足侑士会突兀地提起幸村精市，十有八九，是那天书法社外发生的事传开了。
部活刚结束的时间点，人来人往，她和后藤的对话，本就没刻意避开旁人。
忍足侑士此刻的提问，未尝不是在隐晦的核实，她与幸村精市恋人关系是否属实。
真田羽叶不打算解释这个误会。
她又没瞎，自她和忍足侑士聊起天来，背后，森岛和玉子的目光就没安分过。
若是否认了幸村精市是她男友，难免会被热衷八卦的森岛传出去，万一被后藤知道了，指不定又要生出多少麻烦。
“忍足君真八卦。”真田羽叶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少女轻飘飘的责备落入耳中，忍足侑士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像是水面被投入石子，泛起被戳破心思的、羞赧的微澜。
他扯出笑，表情无辜，声音放柔，尾音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呢，真田同学就告诉我吧。”
坐在他们身后的玉子虎躯一震，掐住了同桌森岛的手，森岛抖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硬生生把嘴边的惊呼咽了回去，没像上次那样唤出声来。
八卦两人组迅速交换了一个激动到放光的眼神，随即又飞快地、装作若无其事地埋头在书本上。只是那竖起的耳朵，和时不时飘过去的视线，暴露了他们对前排，拉扯中的两人的关注。
理提示道：“最后一分钟，倒计时。”
看着忍足侑士带着蛊惑笑意的脸，真田羽叶眼中掠过一丝狡黠。
“如果你从六十数到零，我就告诉你。”
“为什么我要从六十数到零？”
忍足侑士觉得这个行为有点傻。
少女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这又是另一个秘密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迎着忍足侑士等待答案的目光，却像抛出了一个更诱人的谜题，“要想知道的话，除非你从零数到六十。”
“哈？”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了些，映着她唇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真是…… 可爱得让人想揉进怀里，又“可恶”得让人牙痒。
他暗自失笑。想起了姐姐曾经养过的猫。
漫不经心地用蓬松的尾巴尖，在他手边扫过，勾起他伸手去触碰的欲望，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轻盈地转身，踩着高傲的步子走开，只留下一个慵懒又挑衅的背影。
让人无可奈何地心痒，又抓不住分毫。
“要不要这么做，你自己决定。”
真田羽叶说。仿佛随手抛给他一个无关紧要的选择。
他认输般的纵容，数了起来。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真田羽叶笑着撑头。发丝越过界限，散漫地铺陈在他的课桌上，离他放在桌面的手肘，仅有一指的距离。
发丝流动着柔润的光泽。清冽又带着点微甜的、属于她的气息，在忍足侑士的鼻腔中越发清晰。
忍足侑士的目光，原本还停留在她带着浅笑的眼睛上，此刻，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不请自来的发丝所牵引。
看着它们安静地伏在自己的领地里，呼吸在那一瞬间，不自觉地屏住了半拍。
时间仿佛被拉长，周遭的喧嚣，模糊成背景音，只剩下少女的发丝，在光线下细微的闪耀，以及鼻息间，那缕丝丝缕缕、缠绕过来的清幽。
想要触摸。像撸猫一样，扎进去，狠狠地——
以至于真田羽叶叫停时，他才回过神来，含糊的“二十八”还停留在齿间。
理发布了通告——【任务完成，奖励五百积分。】
真田羽叶打断了他，在他怔忡的目光中宣布，“我反悔了。”
“嗨呀。”身后传来森岛的怪叫。
忍足侑士听到了，却没管他。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官，都只聚焦于眼前这个，轻描淡写，推翻约定的少女身上。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而且她也不反驳幸村精市是她男友的事。
忍足侑士心里一酸，嘴硬地笑道：“我可是认认真真，从六十，数到了二十八哟。”
“知道了。”真田羽叶毫不愧疚，“那你听着，我从二十八数回来补给你。”
不等他答应，真田羽叶就像他一样，慢悠悠地数了起来。
忍足侑士双臂交叠，环在胸前，摆出一副严厉的监督者的姿态。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就在“五十”这个音节从她唇间落下的瞬间——
“停。”忍足侑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轻快，切断了她的节奏。
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
漂亮的桃花眼，在真田羽叶面前陡然放大。
“我反悔了。”
他勾起唇角，目光锁定真田羽叶，“剩下的，你得用另一种方式补给我。”
“噗——” 身后传来极力压抑的漏气声。森岛和玉子暗暗对视，眼中皆是促狭，然后同时在桌子底下竖起大拇指。
“五十一、五十二……”
真田羽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嘴长在她身上，他叫停是他的事，她继续数她的。
清冷平稳的声音，毫不犹豫地流淌出来，一个停顿都没有。
然而，就在“五十二”的尾音尚未消散之际。
猛然，一股琥珀与木质的香味袭来。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掌心宽大的手，霸道地虚掩在了她的唇上。
那温热紧贴着她的唇瓣，瞬间阻隔了喉咙里的声音。
他们所在的那片区域，好像瞬间寂静了三秒。
忍足侑士的手掌，感受着她唇瓣微启的柔软轮廓和湿热气息。
他的目光沉沉地压下来，与她骤然抬起，带着微微恼怒和不可置信的眼眸，在空中狠狠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