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今晚有流星雨。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看见。”
迹部景吾有些不自在地摸摸眼角的泪痣,“我们去看看吧。”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寂寞死水,悄然泛起了涟漪。
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真田羽叶低垂的眼睫上。
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期待,一个侍者不慎打翻了托盘,酒水溅到了迹部景吾的礼服上。
迹部景吾眉头紧锁,向真田羽叶匆匆道歉后,便离场去更衣。
又是一个人了。
恍惚。
真田羽叶站在原地。虚伪的欢声笑语包围着。
主动离席会被清川泽也责备,视为是“失仪”。须有旁人邀请,她才能离开这里。
月森莲旁观,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身上的游离。
宴会的主角,挺直的背影,像雨中光洁冰冷的雕塑。
这个念头,清晰地在月森莲心中浮现,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共鸣。
从真田羽叶刚才的琴声里,他听出了完美技巧之下的滞涩,这并非音准或节奏的失误,而是灵魂与琴弦之间,一层无形的隔膜。
此刻,真田羽叶凝固的背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对音乐纯粹的感知里,近乎本能地生起关切之情。
月森莲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半步,薄唇微启,斟酌着是否上前。
就在这时,他身旁一个少年,带着与名利场格格不入的轻快步伐,目标明确地朝大厅中央的少女靠近。
如同乐章中一个突兀的休止符,月森莲的步子硬生生顿住。
视线落在那个突然介入的身影上。
只见那少年没有丝毫犹豫,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真田羽叶的头发。
几乎是同时——
“莲二?”
一声轻唤,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清晰地透出真心的喜悦。
月森莲怪异地听到,真田羽叶口中呼出那少年的名字。
就在这一瞬间,他眼中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那尊,在无声雨中伫立的、光洁却冰冷的雕塑,仿佛被投入了一缕真实的、带着温度的日光。
黑发少女的脊背,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
在他眼中,这变化是如此细微,却又如此鲜明。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名为“莲二”的少年带着她,去到大厅的另一边,找到另两个少年。
随后,他们便像几尾灵活的鱼,迅速游弋穿过人群,消失在通往露台方向的门口。
月森莲的目光追随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耳畔边,仿佛还回荡着她那声,带着鲜活温度的,“莲二”。
真田羽叶和神奈川的幼驯染们,来到别墅后面,一处久未打理、野草疯长的地方。
他们将外套脱下,垫在草地上,四人并排躺在一起。
夜风吹拂过乱蓬蓬的青草,带来泥土和自由的气息。
真田羽叶的心,像被这星光和微风浸泡得松软的土壤。
“迹部君说,今晚可能会看见流星呢。”她开心地说。
她想告诉他们,刚才那首曲子结尾处的颤音,她偷偷改了指法,但没有人发现。
她想说,迹部景吾邀请她去后花园看流星时,她其实很高兴。
当侍者打翻托盘,迹部景吾离开时,重新抛回的寂寞。
她想说,柳莲二过来找她时,那种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混合着喜悦和解脱的感觉。
她甚至想问问他们,是否也曾在最喧闹的时候,感到过灭顶的孤独。是否也想过……像流星一样消失。
无数个念头、感受、细碎的委屈,和隐秘的欢欣,拥挤在她的喉咙口,争先恐后地涌动,混杂在一起,难以说清。
真田羽叶嘴唇微微翕动,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一根坚韧的草茎。
心中翻涌而上的疼痛,在此刻奇异地消失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份不顾一切、满溢出来的倾诉欲,化作了唇边一个浅浅的、带着点湿意的笑容。
至少在这一刻,她不必强迫自己“说话”,沉默,也是被允许的安宁。
他们等了很久,并没有看见流星雨。真田羽叶却仍旧十分喜悦。
“真可惜,没有看见流星雨。”
“要是真的有流星划过,你们会许下什么愿望呢?”
身旁的幼驯染说。
在这一刹那,真田羽叶反而又升起古怪的想法:想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在这最快乐的时刻消失。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诱惑。
“不可以。”真田弦一郎沉声。
躺在两侧的幼驯染,同时抓住她的手。
“……”
短暂的沉默在四人之间弥漫,只有远处微弱的虫鸣,和夜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们的手攥得更紧了,仿佛一松开,羽叶就会真的消失。
“有那么多人都爱着羽叶,那,那些人……我们,该怎么办呢?”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
哦。
原来她不知不觉,竟然说了出来。
“对哦,不可以让爱着自己的人伤心。”真田羽叶笑了起来,声音染上了轻快的糖霜,“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心里却自厌而自私地想着。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那,就为我而悲伤吧。
并且,永远记住我。
迹部景吾换了一套更为矜贵的礼服,银灰色的丝绸闪耀着冷冽的光泽。
她会喜欢这身礼服吗?唔,本大爷一定是最华丽的。
他整理了领结,向清川泽也打听到了真田羽叶的去向,便急匆匆地赶来。
脚步却像被钉住般戛然而止,视野所及,是刺眼的一幕。
真田羽叶与旁人手牵着手,惬意地躺在草地上。
“呵。” 一声极轻的自嘲从他喉间溢出。
幼稚的赌气情绪涌了上来,感觉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手指骤然松开。方才在庭院采集的鲜红玫瑰洒落。
拂袖离去。
几支娇艳欲滴、带着露珠的红玫瑰,如同被遗弃的残梦,无声地跌落在草地上。
鬼使神差地,月森莲跟了上去,见证了这一幕。
目光在那刺目的红色上停留了一瞬,湖绿色的眼眸里,风平浪静,既无同情,也无嘲弄。
他微微仰起头,凝望着真田羽叶注视着的同一片天空。
天空没有流星划过。
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应该感到遗憾。】
“……”
琴室里,真田羽叶意识到自己沉默太久,得开口说些什么了。
月森莲看着她的眼睛,那里一片干涸,他却感到了潮湿,好像自己也身在旷日持久的雨中,浑身都被浸透了。
——如果不想说话,也没有关系。
——想要坚持演奏这首曲子,也没有关系。
总之。
“别哭了。”他说。
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要说出,明显与事实不符的话。
真田羽叶奇怪地看他,笑了起来。
万幸,一通电话终止了这尴尬的局面。真田羽叶看也不看,便侧身接通了。
“羽叶。”手机里传来清越的男声。
“……莲二啊。”
听出他的声音,真田羽叶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应答着。
匆匆朝月森莲点头示意,走到角落。
莲……二?
这两个字,真田羽叶脱口而出,带着明显的依赖和放松。
月森莲心中咀嚼着这个,和他名字相近的字,恍惚了一下。
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真田羽叶的生日宴会上。那个名叫“莲二”的少年,让那尊雨中冰冷的雕像,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了属于“真田羽叶”本身的、带着温度的微光。
是“莲二”。
不是,“莲”。
差点,又误以为,是在叫自己。
为什么……还是,会有点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