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与怀抱的冰冷
死寂。
葬魂峡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连呜咽的风和亡魂的哀嚎都彻底消失了。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得令人窒息,凝固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沉重威压。那是绝对力量碾压过后残留的余烬,是规则被强行扭曲后留下的冰冷烙印。
峡谷内,景象诡异而骇人。
先前翻涌咆哮、如同黑色潮水般的葬魂幽影,此刻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的怨念腥气。
那座由骸骨黑石搭建、散发着不祥血光的邪恶祭坛,连同那枚疯狂旋转的万魂血晶,以及那个气息阴冷的黑袍人,都已彻底湮灭。原地只剩下一个光滑如镜、仿佛被最精密的切割工具平整过的巨大凹坑,边缘的岩石呈现诡异的琉璃化光泽,无声地诉说着那归于虚无的、彻底的湮灭。
凌云霄燃烧精血斩出的那道深蓝色剑罡,在凝固解除后狠狠劈落在地面,犁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焦黑沟壑,此刻沟壑边缘还残留着丝丝缕缕冻结的冰霜和狂暴的剑气,证明着方才的搏命一击并非幻觉。
玄岳真人的防御光罩依旧亮着,土黄色的光芒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微弱。林风的长剑拄地,支撑着有些虚脱的身体。苏婉儿脸色苍白,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赤炎张大了嘴巴,保持着掏丹药的姿势,如同泥塑木雕。冰璃悬浮的玉简符文停止了流转,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祭坛消失的位置。
峡谷入口处,羽族风翎、石灵族岩岗,以及几支刚刚赶到、形态各异的异族队伍,所有生灵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骇、恐惧和一种面对天威般的渺小感。
一切的源头,都指向峡谷中央,那道如同魔神般伫立的玄色身影。
容烬。
他依旧保持着怀抱顾砚的姿态。宽大的黑袍银纹在死寂的空气中无风自动,如同流淌的墨色深渊。墨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只露出那线条完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猩红如血的眸子低垂着,落在怀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顾砚已经完全脱力,意识在巨大的灵魂冲击和消耗下模糊不清,身体软软地靠在容烬冰冷的胸膛上,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对毛茸茸的猫耳无力地耷拉着,尖端带着墨色的绒毛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宽大的猫爪服袖口下,一只苍白的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容烬胸前的衣襟,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墨玉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顾砚怀里,它方才被怨念锁链重创,又被峡谷怨念侵蚀,气息萎靡到了极点,碧绿的竖瞳黯淡无光,小小的身体微微抽搐着。
容烬的目光扫过墨玉,猩红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苍白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朝着墨玉的方向轻轻一拂。
一道极其细微、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流光,如同最温柔的丝线,瞬间没入墨玉体内。
“呜…”墨玉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呜咽,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它身上那些被幽影侵蚀变得暗淡焦枯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出油亮的光泽!萎靡的气息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生命本源,迅速变得平稳!黯淡的碧绿竖瞳也重新亮起,虽然依旧带着惊惧和虚弱,但显然已无性命之忧。它下意识地将小小的身体更深地蜷缩进顾砚的臂弯里,碧绿的竖瞳警惕而畏惧地偷瞄着抱着主人的那个恐怖存在。
做完这一切,容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墨玉。他的目光重新抬起,那双猩红如渊的眸子,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全场。
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实质的冰!
青梧宗的领队玄岳真人,这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金丹后期长老,在接触到那目光的瞬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灵魂都在尖叫!他下意识地躬身低头,额角冷汗涔涔而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风死死咬着牙关,握剑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低着头,不敢直视那道目光,但眼中翻涌的屈辱、不甘和一种被绝对力量碾压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苏婉儿脸色煞白,娇躯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全靠扶着旁边的岩石才勉强支撑。
赤炎更是夸张,在那目光扫过的瞬间,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个激灵,肥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敬畏和恐惧的笑容。
冰璃清冷的眸子迎上了那道目光,但仅仅一瞬,她便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迅速移开了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悬浮的玉简,仿佛那是唯一的庇护所。玉简光滑的表面,清晰地映照出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名为“恐惧”的波动。
羽族风翎背后那对墨蓝色的星翼,在容烬目光扫过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绝美的脸上血色尽褪,冰蓝色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高傲的头颅第一次微微低下,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敬畏和臣服。
石灵族岩岗那巨大的岩石身躯,也在这目光下微微佝偻,赤红的晶石眼睛光芒闪烁不定,岩石关节发出细微的、仿佛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其他几支异族队伍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些弱小的异族甚至控制不住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整个峡谷,在容烬这无声的扫视下,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寂静。所有生灵都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的蚂蚁,渺小、脆弱,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扫视完毕。
容烬的目光最终落回青梧宗领队的玄岳真人身上。他的嘴唇微动,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两个冰冷的、如同法则宣判般的字眼,清晰地响彻在玄岳真人以及所有青梧宗弟子的灵魂深处:
“回去。”
两个字,简短、冰冷、不容置疑。如同神谕,带着绝对的命令和终结一切的意志。
说完,容烬不再看任何人一眼。他环抱着怀中依旧昏沉颤抖的顾砚,以及顾砚怀里那只警惕蜷缩的墨玉,玄色的身影骤然变得模糊!
嗡——!
一道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流光,如同撕裂了凝固的画布,瞬间贯穿了葬魂峡谷铅灰色的压抑天幕!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空间被强行洞穿、法则被无情践踏的、令人心悸的哀鸣!
黑色流光一闪而逝。
祭坛湮灭的凹坑旁,那道如同魔神般的身影,连同他怀中的少年和黑猫,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峡谷中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威压,以及凹坑边缘那光滑如镜的琉璃化岩面,无声地证明着方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并非虚幻。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噗通!”
赤炎第一个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肥胖的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全是冷汗,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声音带着哭腔:“妈…妈呀…吓死老子了…比炸一百个丹炉加起来还吓人…那眼神…看一眼老子差点当场尿了…”
他这带着哭腔的嘟囔,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打破了峡谷中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玄岳真人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浊气,后背的道袍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看向祭坛消失的巨大凹坑,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冰璃沉默地收回了悬浮的玉简。她的动作看似依旧平稳,但细心观察便能发现,她握着玉简的、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清冷的眸子扫过那光滑的凹坑,又低头看了看玉简上最后记录到的、那瞬间湮灭祭坛的恐怖能量波动图谱(虽然只是冰山一角),眼神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知欲?但这份求知欲,此刻也被巨大的恐惧死死压制着。
凌云霄依旧拄剑而立,但周身那原本狂暴冰冷的剑压,此刻却显得无比黯淡和虚弱。燃烧精血带来的反噬让他脸色苍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只是死死握着玄冰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发出咯咯的声响。猩红的眸子里,翻涌着不甘、屈辱、以及一种被绝对力量碾压后、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他看着容烬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地上那光滑的凹坑,一股冰冷的戾气在眼底深处无声咆哮,却又被理智死死压住。
风翎和岩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般的震撼和深深的忌惮。风翎背后星翼微振,冰蓝色的眸子望向天际,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岩岗沉重的岩石身躯发出一阵沉闷的嗡鸣,赤红的晶石眼睛扫过青梧宗众人,最终也沉默地转身,带着石灵族战士缓缓沉入大地。
其他异族队伍更是如蒙大赦,连那风吟石髓花都不敢再多看一眼,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在嶙峋的岩柱阴影之中,生怕慢一步就会引来那恐怖存在的注视。
死寂的峡谷,只剩下青梧宗一行人,以及劫后余生带来的巨大空虚和恐惧。
林风缓缓直起身。他擦去嘴角因过度用力咬破而渗出的血迹,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容烬消失的方向,又缓缓低下头,看向地上祭坛湮灭留下的那个光滑如镜、边缘琉璃化的巨大凹坑,眼神中充满了嫉妒、怨恨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扭曲。
他紧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虬结,几乎要将剑柄捏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冰冷的质疑和压抑不住的恶意:
“神裔之血?…顾砚…你…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