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揉捏
墨尘在东宫书房中批阅奏章,夕阳的金辉尚在纸面流淌
墨珏在武英殿沙盘前推演,晚霞的余温还未散尽。
然而,就在他们几乎同时推开各自房门,试图挣脱那份无形的窒息感时——
天,黑了。
不是循序渐进,而是瞬间的、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如同深渊巨口猛地闭合,将整个世界囫囵吞下。
上一刻的暖金余晖如同被擦去的粉笔字,不留一丝痕迹。
风停息,虫鸟噤声,连远处宫墙下侍卫甲胄的细微碰撞也归于死寂。
整个世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浓稠如墨的黑暗。
墨尘扶着冰凉的门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带来阵阵闷痛。
他用力眨了眨眼,又狠狠拍打自己的额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绝伦的幻觉
“怎么回事?刚刚……明明还是白天?”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难道是我记错了?不可能……我明明……” 记忆像蒙上了一层油污,变得滑腻而模糊。
身体深处那属于“太子”的沉稳告诉他
一定是连日操劳,心神恍惚了。但这解释,在如此诡异、绝对的黑夜面前,苍白得可笑。
与此同时,武英殿前的墨珏同样僵立当场。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他猛地抬头,试图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天幕上找到一丝破绽——没有月亮
没有星辰,只有一片能将灵魂都吸进去的虚无。
“天黑的……不对!”他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疑。
时间感被彻底扭曲,他比墨尘更清晰地记得推门前那最后一抹残阳!这绝非自然!
一股被愚弄的狂怒混合着那空泛却尖锐的“寻找”冲动,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嗒…嗒…嗒…
细微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精准的鼓点,在死寂的黑暗中突兀响起,由远及近。
几点昏黄摇曳的光晕刺破黑暗,映照出几个穿着鹅黄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宫女身影。
她们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动作完全同步,没有丝毫偏差
径直走到各自的目标面前——东宫书房门口,武英殿阶前。
屈膝、俯身、叩首。
“天不早了,殿下该休息了。”
声音叠合,空洞、冰冷、平板,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气息,如同墓穴中吹出的阴风。
她们凝固在跪拜的姿势里,昏黄的灯光自下而上
将她们低垂的脸庞映照得如同惨白的石膏面具,眼窝和鼻翼下的阴影浓重得如同裂开的深渊。
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这凝固黑夜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脚。
墨尘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这些宫女……她们是活的吗?那句“该休息了”像冰冷的铁链缠绕上他的心神。
他想呵斥,想质问
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发出无声的喘息。
身体深处那属于“太子”的认知在诉说着:这是逾矩!这是大不敬!
但另一种源自灵魂更深处的恐惧,却死死地压制住了他发声的冲动——危险!
不能回应!
然而,另一边的墨珏,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诡异宫女的冰冷宣告和这绝对黑暗的压迫下,彻底崩断了!
“滚开!”一声蕴含着狂暴怒火的咆哮撕裂了死寂!
墨珏眼中血丝密布,如同被激怒的凶兽!
他猛地踏前一步,腰间的长剑在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瞬间出鞘!
寒光在昏黄的宫灯映照下划出一道刺目的轨迹,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跪伏在地的宫女!
“装神弄鬼!给本王滚!”
剑尖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指离他最近的那个宫女的咽喉!
这一剑,凝聚了他身为顶尖凡俗武者的全部力量与暴戾,快如闪电!
可是,面对这足以洞穿铁甲的一剑,那跪伏的宫女竟毫无反应!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凝固的姿势,头颅低垂,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剑尖在距离她惨白脖颈不到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不是墨珏收手,而是一种更强大的、无形的力量!
一股源自这片凝固黑暗本身的、冰冷而绝对的排斥力,如同无形的墙壁,死死抵住了他的剑锋!
任凭他如何催动内力,手臂肌肉贲张到极限,那柄精钢打造的宝剑竟无法再前进分毫!
剑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墨珏的脸因暴怒和用力而扭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更高存在戏耍的屈辱感。
“呃啊啊——!”
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猛地抽回长剑,身体因巨大的反作用力而微微踉跄。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声音嘶哑而疯狂,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不再看那几个如同石雕般跪伏的宫女,仿佛她们只是路边的尘埃。
他猛地转身,猩红的目光死死盯住武英殿那扇通往外界、此刻却被浓重黑暗吞噬的大门。
“本王倒要看看,这外面……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扇沉重的殿门!
“轰隆——!”
裹挟着暴怒与狂躁的力量,墨珏狠狠一脚踹开了厚重的殿门!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黑暗中回荡,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块。
门开了。
外面,是比殿内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粘稠得仿佛能吞噬光线本身。
武英殿门前象征性的几级台阶,仅仅延伸出去数尺,便彻底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那黑暗并非虚无,它仿佛拥有实质,如同翻涌的
没有边际的黑色海洋,又像是宇宙诞生之前那片混沌的原初之暗。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方向,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凝固的漆黑。
武英殿,连同墨珏自己,仿佛成了漂浮在这片黑暗之海中的一座孤岛。
几乎就在墨珏踹开殿门的同一瞬间
东宫书房门口的墨尘也被这巨大的声响和墨珏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举动所震动。
他心中那点属于“太子”的犹豫和恐惧,被眼前这超越认知极限的黑暗景象彻底击碎!
一股同样强烈的、想要探明真相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他也猛地推开身前的房门(东宫书房的门并未上锁)
无视了依旧跪在门口、如同幽灵般的宫女,一步踏入了庭院!
视野骤然开阔,却也瞬间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填满。
东宫庭院里的假山、花木、回廊……所有熟悉的景致,仅仅在宫灯微弱光芒能及的几步范围内勉强可见轮廓
再往外,便彻底沉沦于那吞噬一切的浓墨之中。
他仿佛站在了世界的边缘,脚下是唯一的光明孤岛,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寒风不知从何处卷来,带着刺骨的冰冷和一种……陈腐、死寂、仿佛来自亘古的气息。
墨尘僵立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这……这怎么可能?!天越皇城呢?连绵的宫殿群呢?繁华的帝都呢?
他脑海中闪过父皇威严的面容,母后担忧的眼神,那些真实无比的关怀和触感……
“不……不会的……父皇母后是真实的……这宫殿是真实的……”
他喃喃自语,试图用这“真实”的认知去否定眼前这恐怖的虚无。
可这无尽的黑夜,这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又是什么?
难道整个庞大的天越王朝,只是漂浮在这无边黑暗中的一粒微尘?
巨大的认知冲突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墨尘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荒谬与恐惧淹没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如同蛰伏在黑暗深渊最深处的远古巨兽睁开了眼睛,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气息并非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从头顶脚下、从每一寸凝固的黑暗之中渗透出来!
它冰冷、沉重、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的恐怖威压,仿佛是整个“世界”本身散发出的恶意!
它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墨尘和墨珏的灵魂之上!
“呃!”
墨尘只觉得大脑仿佛被亿万根冰针刺穿,一股无法抗拒的、纯粹精神层面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那凝固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
一只由纯粹阴影构成的、巨大而模糊的眼睛轮廓在虚空中一闪而逝……
另一边的墨珏,在感受到那股气息的瞬间,暴怒的嘶吼戛然而止!
他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脱手落地。
他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口中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
重重地向前扑倒在武英殿冰冷的门槛上,脸朝向那片无尽的黑暗,彻底失去了知觉。
浓稠的黑暗依旧凝固,如同亘古不变的幕布。
几盏昏黄的宫灯在跪伏的宫女手中幽幽燃烧,映照着倒下的两位“殿下”,如同两具被世界遗弃的玩偶。
那句空洞的“殿下该休息了”,仿佛成了最终极的判决。
探索的勇气在更高维度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昏迷,是这片诡异记忆牢笼对“越界者”最直接的惩戒。
而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似乎有某种难以名状的存在,刚刚投来了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