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大渊帝朝中军大营,总指挥所
巨大的玄色营帐内,气氛肃杀而凝重。
沙盘之上,代表大渊军队的黑色旗帜已如燎原之火,深深嵌入代表北荒疆域的苍白冰原模型之中。
冰河防线附近,数面猩红的旗帜激烈摇曳,象征着战况的胶着与惨烈。
嬴易高踞主座,玄色帝袍下的身躯如山岳般沉稳,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似寒潭,倒映着跳跃的烛火与沙盘上的烽烟。
玄宁国师侍立其侧,银发如瀑,神情淡漠,仿佛眼前关乎百万生灵的抉择与他无关。
几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和随军重臣分列两旁,盔甲染尘,眉宇间难掩疲惫与对胜利的渴望,
也夹杂着一丝对即将到来命令的隐忧。
帐帘被猛地掀开,裹挟着北域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血腥气。
一名风尘仆仆、身着暗影斥候服饰的士兵疾步冲入,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而微微发颤:
“报——!陛下!国师!紧急密报!”
“讲。”嬴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营帐内所有的杂音。
斥候深吸一口气,快速禀报:“潜伏于凛冬城及北荒溃军中的密探,以秘法传回两条急讯!
其一:北荒皇帝拓跋宏,已向冰魄神宫、玄霜谷等所有北域圣地宗门发出最后通牒!
其内容……”斥候的声音顿了顿,似乎那情报本身也带着冰冷的锋刃,“……其内容极其疯狂!拓跋宏威胁
若各宗门再不派遣真正核心力量下山助战,他便即刻打开所有内关城门,向我军投降!
并以整个北荒疆土及境内所有灵脉矿藏、宗门洞府之详细分布,作为献降之礼!”
此言一出,营帐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几位大将眼中精光爆射,那是看到猎物即将入网的兴奋
但也有一丝对那疯狂威胁背后所代表的无尽麻烦的警惕。
重臣们则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拓跋宏此举,无异于将整个北域的修仙势力都推到了大渊的对立面,或将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
“其二!”斥候的声音更加急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拓跋宏已向霜叶城及后方所有城镇下达‘血禁’之令!所有城门紧闭,许进不许出!
靠近城门者,无论身份缘由,格杀勿论!其旨意……旨意中明确要求守将
以城中凡民血肉筑墙,尸骸填塞城垣,以此……以此阻挡我仁义之师!”
“什么?!”一位须发皆张的老将忍不住怒喝出声,“竟以子民为肉盾?!
拓跋宏这厮,已彻底疯魔!禽兽不如!”
营帐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愤怒、震惊、厌恶,还有一丝对即将面对那血腥场景的沉重,交织在每一个人心头。
沙盘上代表霜叶城的那一点,仿佛正渗出刺目的猩红。
嬴易端坐不动,目光却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沙盘上霜叶城的位置
又仿佛穿透营帐,望向那遥远而即将化为修罗地狱的城池。
他放在扶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短暂的死寂后,玄宁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打破了沉默:
“陛下,战机稍纵即逝。
冰河防线已摇摇欲坠,霜叶城正是其后方命脉。
拓跋宏此举,不过是绝望中的困兽之斗,妄图以无辜者之血污我大渊军旗
乱我军心,拖延时间,等待其宗门援手或我军不忍而贻误战机。
当此之时,唯有雷霆一击,彻底碾碎其妄想!
请陛下下令,灵炮营即刻校准,覆盖轰击霜叶城防御节点及疑似指挥中枢
先锋重甲军团随后压上,强行破城!”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带丝毫情感,仿佛谈论的只是一处需要拔除的障碍。
效率、胜利、清除威胁,是他眼中唯一的价值。
至于那城中的哭声,在他耳中不过是无意义的杂音。
“万万不可!”一个急切的声音几乎是紧接着玄宁的话音响起。
出声的是一位身着文官袍服、面容刚正的中年人,正是那位由东域边区提拔上来的巡抚。
他脸色涨红,眼中燃烧着激愤与不忍:“陛下!国师此言差矣!
我大渊乃仁义之师,陛下以‘仁’治军,泽被苍生,方得天下归心!
若此刻以灵炮覆盖,城内被困之无辜百姓,何止万千?必将玉石俱焚,血流成河!
此举纵然破城,亦将在我大渊煌煌史册上留下难以磨灭之污点!
更会寒了北荒乃至天下万民之心!
他们此刻虽非我大渊子民,然破城之后,便是我等需安抚教化之黎庶啊!
即使日后成为我大渊子民,他们也当有活下去、感受陛下仁德的机会,而非为暴君陪葬!”
他言辞恳切,句句不离“仁”字,直指大渊立国之本和嬴易的帝王威信。
玄宁银眸微转,冷冷地瞥向这位巡抚,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只聒噪的蝼蚁:“迂腐!妇人之仁!
战争岂容此等天真?他们此刻尚在暴君屠刀之下,是我军前进之阻碍!
牺牲在所难免!能为大渊一统伟业献身,纵是凡人,亦是其荣光!你……”
“你!”巡抚被玄宁那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彻底激怒,指着玄宁,气得手指发抖,
“你身为国师,心肠竟如此歹毒!视生灵如刍狗!此等行径,与那暴君拓跋宏何异?!”
“放肆!”玄宁眼中寒芒一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形的威压,“竟敢在御前咆哮,污蔑本国师!来人!”
帐外守卫的玄甲锐士闻声立刻踏入,冰冷的视线锁定了那位巡抚。
“将此狂悖之徒,打入天牢,听候发落!”玄宁的命令不容置疑。
锐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面色惨白却犹自怒视玄宁的巡抚。
整个过程,嬴易端坐于帝座之上,面容沉静如水,未发一言,未动分毫
仿佛眼前激烈的争论和臣子的命运都与他无关。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玄宁心中微微一凛,又悄然一松。陛下的沉默,意味着他否决了巡抚那过于理想化的“仁”,没有被那所谓的“污点”所束缚。
这让他感到一丝扭曲的“高兴”——诅咒带来的痛苦与混乱
似乎并未完全磨灭陛下骨子里那属于征服者的冷酷与决断。
但紧随而来的,是一股更深的悲哀。
曾几何时,陛下根本无需犹豫,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足以传达那摧枯拉朽的意志。
如今,他需要臣下的争论,需要用自己的沉默来“选择”……那曾经如烈日般耀眼的帝王意志,终究还是被岁月和诅咒蒙上了一层阴影。
营帐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位沉默的帝王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裁决。
时间仿佛被拉长,只有营帐外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声,提醒着现实的残酷。
终于,嬴易缓缓抬起了眼帘。他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臣属
最终落回沙盘上那片被标注为霜叶城的区域。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然:
“传朕旨意。”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大军于霜叶城外,休整一日。”
玄宁的银眸微微闪动,掠过一丝了然。
几位主张强攻的将领脸上则露出些许失望,但无人敢质疑。
嬴易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一日之后,辰时正刻。无论霜叶城内……是否仍有凡人聚集于城头、城门。”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灵炮校准,覆盖轰击预定目标区域。重甲军团,准时发起总攻。
破城,灭敌!”
“臣等遵旨!”短暂的错愕后,所有臣子,包括玄宁在内,都齐刷刷地跪伏于地。
主张强攻的将领们心中的失望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敬畏所取代。
陛下终究没有因“仁”而放弃胜利,他给了霜叶城一个机会,一个渺茫却真实存在的、一天的时间。
这一天,是给那些被困城中绝望百姓的喘息之机,是给守城士兵放下武器
打开城门的机会,也是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最后反应的时间。
更重要的,是给浴血奋战至此、渴望胜利与功勋的大渊将士们一个交代!
陛下没有因为怜悯可能的牺牲,而让将士们的鲜血白流,让他们的功勋蒙尘。
他用这一天,平衡了冷酷的战略需求与帝王应有的仁慈姿态。
他给了霜叶城一线生机,也没有辜负追随他踏过尸山血海
渴望终结这场战争的大渊将士的心。
这道旨意,对得起他心中的“仁”,也对得起追随他的“人”。
“退下吧。”嬴易挥了挥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营帐内的臣子们无声而迅速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摇曳的烛火,映照着沙盘上那座被标注了血色倒计时的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