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向御书房那扇象征着权力巅峰的紫檀木门。
推开门的瞬间,外面清冷的气息涌入,稍稍冲淡了室内浓郁的血腥与龙涎香混合的沉闷。
玄宁站在门槛处,脚步顿住,终究还是忍不住,最后一次回头望去。
烛火摇曳的光影中,那个身着玄黑龙袍的身影,依旧笔挺地坐在巨大的龙椅之上
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凝视着桌案上另一份奏章。
那背影依旧宽阔,依旧散发着支撑起整个帝国的力量感,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年轻的容颜在光影下,显得那么不真实。
玄宁的心,却沉重得如同坠入了万载玄冰之中。
他沉默地带上房门,将那个孤独而决绝的身影隔绝在内。
门外,肃立的宫廷侍卫见他出来,恭敬地行礼:“国师。”
玄宁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宫墙,飘向了极其遥远的过去。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蜷缩在破败道观的墙角,冻得瑟瑟发抖,怀里紧紧捂着好不容易讨来的半个已经冻硬的馒头。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躺在道观后门石阶上的人——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具被抛弃的残破人偶。
小乞丐犹豫了很久,最终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将那视若珍宝的半个馒头递了过去,声音怯怯的:“吃……吃一些吧?”
那人艰难地转过头,布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异常深邃,带着一丝死寂的微光:“为什么……给我?”
小乞丐愣了一下,看着对方比自己更凄惨的模样,小声道:“没有为什么……看你可怜。”
那人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眼底的死寂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半个冰冷的、带着小乞丐体温的馒头,慢慢地、艰难地咀嚼着。
“……谢谢。”
后来在脏乱的小饭馆打杂,睡在漏风的柴房。(嬴易称他为小石头)
赢易的身体总是很差,药石不断,赚来的微薄铜钱几乎都填进了药罐。
小石头毫无怨言,甚至常常饿着肚子省下口粮。
有一次,小石头差点被一个喝醉的低阶修士当街打死,只因为不小心挡了路。
是嬴易拖着病体扑上去死死护住他,被那修士的法术余波震得吐血
却依旧用狼一般的眼神死死瞪着对方,直到那修士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次之后,嬴易对修士的憎恨就深深刻进了骨子里。赢易命大,几次从鬼门关挣扎回来。
在一个同样寒冷的夜晚,赢易靠在柴堆上,看着身边因白天的惊吓和寒冷蜷缩着的小石头,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和深藏的冰冷:“小石头,别怕。
等以后……等以后我变得强大了,我一定会带你……享福。
让这天下像你这样的孩子,都不用再怕那些穿道袍、拿法器的畜生!
我要让他们……再也欺负不了我们!”
那是少年嬴易,对一个给予他冰冷绝望中唯一温暖的小乞丐,许下的最朴素的诺言
也埋下了对修行者最原始、最炽烈的复仇火种。
再后来,赢易真的找到了一条路。
一条布满荆棘、鲜血淋漓、前所未有、只属于他自己的路。
他帮小石头洗筋伐髓,引他踏入修行之门,给了他新的名字——玄宁。
他曾问过赢易,为何不修行?赢易只是望着远方,眼神锐利如鹰:“我要走一条独一无二的路。
一条……能让这人间炼狱,改天换地的路。”
十年颠沛流离,他们走过尸横遍野的战场,见过易子而食的惨剧,目睹了仙门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蝼蚁草芥。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被仙门争斗波及、化为焦土的村庄废墟上
嬴易指着满地尸骸,对已经成为修士的玄宁说:“我要建立一个帝国。
一个属于凡人,不需要仙门怜悯,也能昂首挺胸活着的帝国!你,做我的国师。”
玄宁当时是不信的。
没有仙神庇佑的凡人帝国?不过是另一个轮回的祭品罢了。
直到……嬴易真的向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圣地,举起了屠刀!
用他那条“独一无二”的路凝聚的力量,将一个个不可一世的山门踏平!
玄宁才真正明白,他追随的,是一个何等惊世骇俗、逆天而行的帝王。
他也终于知道了嬴易那条“路”的真相——以凡人之躯,强行容纳、炼化、驱策那磅礴无匹的众生之念:
有开疆拓土的宏愿(功德),有万民归心的依附(气运),有野心与征服的渴望(欲望),更有铁血杀伐积累的无边业力(杀戮)……
尤其是对修行者刻骨的憎恨与毁灭欲,成为了他力量中最狂暴、最锋利的组成部分。
这力量让他强大到足以抗衡仙神,却也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双刃剑
那些被他吸收的众生之念中蕴含的负面诅咒——贪婪、怨恨、恐惧、死亡……
无时无刻不在反噬着他,试图将他拖入疯狂与毁灭的深渊。
而对修行者的极端态度,既是他的力量源泉之一,也是诅咒反噬最猛烈的导火索。
“国师?”侍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疑惑,将玄宁从漫长而沉重的回忆中惊醒。
玄宁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已在御书房门外伫立了许久。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帝王孤独
决绝以及对修行者无尽杀伐意志的大门,眼中翻涌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寂静和隐忧。
他仿佛已经看到,北域冰原之上,将不仅仅是大渊铁骑与蛮族勇士的碰撞
更将掀起一场针对所有修行者的、由帝王意志主导的血色风暴。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整了整身上象征着国师尊位的星月道袍,迈开脚步,身影融入皇宫深邃的廊道阴影之中。
脚步沉重,心亦沉重。但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这位伟大帝王的选择,并竭尽全力
去实现他未竟的宏愿——无论那宏愿中包含着对凡人何等的光明许诺,又伴随着对修行者何等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