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谷!
阴牢深伏地底,幽邃如巨兽食人之喉。
四壁寒铁森然,粗砺石缝间渗出不知积攒多少岁月的潮气。
血腥、腐肉气息混杂。
壁角火把勉强挣扎着,昏黄光晕在湿滑石地上爬行,
刑架上悬着一具模糊血肉,仅余微弱残喘。
一略显单薄的身影,立于这血污地狱中央。
只见他垂首专注于手中寒刃,薄如柳叶的小刀在他指间轻盈游走,所过之处,皮肉分离,发出细微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声。
血珠沿着他苍白如玉的手指蜿蜒滴落,在脚边污秽的泥水中绽开,旋即又被新的污血吞没。
昏黄摇曳的烛火落在银质面具之上,拓出血色罂粟。
他神情专注,近乎虔诚,仿佛雕琢一件稀世珍品,而非在剥离一个活人的皮囊。
牢门轰然打开,沉重铁锈摩擦的嘶哑声划破死寂。
镇北王大步踏入,他身形伟岸如山,甫一踏入,整个幽闭的空间似乎都因这磅礴气势而微微一窒。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刑架上那团不成人形的血肉,微微一怔。
最终定格在楚洛宸那双沾满猩红、却依旧稳定无比的手上时,那惯常如寒渊般深邃沉静的眼底,终究无法抑制地掠过一丝惊悸。他
眉峰紧锁。
楚洛宸动作一顿,他并未抬头,只将沾满鲜血的刀刃缓缓抬起,置于眼前。
冰冷的刀锋映出他半张脸,俊美温润,唇边甚至带着一缕笑意,眼底却是森然、邪戾,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镇北王看不过去?”
他嗤笑一声,抬眸,直直刺向萧绝,“也对,这顶天立地、守护苍生的镇北王,守的的是君子之道,端的是仁心慈悲。”
对于楚洛宸的讥诮讽刺,镇北王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不要用你那悲天悯人的眼神看我!”
楚洛宸手中的刀冲着镇北王的面门而去。
镇北王抬手一挥,那带血的剥皮小刀就深深的插在石壁中。
“楚洛宸!”
“泥菩萨终于发火了?”楚洛宸冷嘲一声,转身走到石壁前,催动内力才把刀子拔出来。
“镇北王,如此深厚的功夫,可曾护住她半片衣角?”
镇北王因为他的话,眼神划过一抹沉痛。
他的无动于衷,彻底点燃了楚洛宸的怒火,“懦夫,陆淮安,你就是个懦夫。”
“懦夫”二字,如同裹挟着地狱业火的铁锤,狠狠砸在镇北王心口。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比牢壁上的寒霜更为惨白。
良久,他喉结艰难滚动,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被撕裂的肺腑中挤出:“是我对不起婉茹!”
“你闭嘴,不配提我母妃的名字!”
“母妃与你青梅竹马,你们二人情投意合,母妃对你更是情根深种,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楚洛宸厉声打断,手中血刃猛地指向萧绝咽喉,那点寒芒在幽暗中显得格外刺目惊心,“陆淮安!你眼盲心瞎,至今犹自欺人!当初若非你愚不可及,守着那点可笑的兄弟情义,放弃储君之位,母妃又怎会被迫嫁给陆奕博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后你远走凉州,潇洒淡泊坐视龙椅被那披着人皮的豺狼窃据!”
“眼睁睁看着母妃在宫里孤立无援,被人陷害,磋磨,后位被废,伤痕累累。”
“甚至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护不住!”
他一步一问,步步紧逼,周身戾气如有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你以为你的退让是顾全大局?是成全手足?你错了!你退一步,他便进一丈!你的仁慈,你的忍让,在他眼中不过是懦弱可欺的凭证!”
“你执掌北境雄兵,一军统帅,号令千军万马,难道不知这世间至理?虎狼环伺,唯利刃与铁血可慑之!你退让江山,换来了什么?换来了母妃抱憾而亡!换来了他的变本加厉!要将你赶尽杀绝。”
镇北王被这狂暴的诘问逼得踉跄后退半步,背脊重重撞上冰冷石壁,发出沉闷的钝响。
无边的悔恨和无法辩驳的痛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闭上眼,额角青筋如虬龙般暴起,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指骨捏碎。
那巍峨如山的肩膀,此刻竟也显出一丝难以承受的佝偻。
发泄过后,楚洛宸眼底猩红褪去,理智慢慢回归。
地牢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刑架上垂死之人喉间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嗬嗬”声。
良久,镇北王才猛地睁开眼,那眼中已敛去翻腾的痛楚,重新凝聚起一种更深沉、更坚硬的寒光,仿佛万年玄冰。
“本王会护住安心!”
“用不着,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护。”
楚洛宸虽还是与镇北王针锋相对,语气却软了不少。
镇北王:“你身边危机四伏,安心不能留在你身边。”
楚洛宸:“你不也自身难保。”
镇北王想起安定说的话,自嘲一笑,“嗯!”
楚洛宸看他委靡的样子,心中很是复杂,“母妃的画像是你画的?”
镇北王点头,“只是后来不知所踪,十几年过去了,却出现在灵隐寺,只怕绝非巧合。”
他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当然不是!”楚洛宸指腹轻轻抹过刀刃上尚未干涸的黏稠血迹,嘴角扯出一个极冷的笑,“我自京城踏血而来,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正是有人放出消息,说母妃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一幅遗像,被人辗转千里,运到了凉州!我,是为寻母遗泽而来。”
自他养在母妃身边,就没见过母妃真容。
那时母妃已自毁了容貌,每日白纱蒙面。
他曾向宫人打听母妃的长相,宫人三缄其口,在宫里寻找母妃的画像,竟一无所获。
只有那双忧郁柔和的眼睛,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如今看来,那传讯之人,是要借我寻母画之执念,引我入凉州。而你镇北王,手握重兵,恰在此时奉诏入京,好精巧的网,是要将你我这两条眼中钉、肉中刺,一网打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