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尚且柔和,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暖金色的条纹。
刘洛河比往常醒得更早一些,或者说,昨夜纷杂的经历让他的睡眠并不那么沉。
他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稍稍拉开了窗帘。
客厅里,方方已经蹲坐在它的空食盆旁边,看见刘洛河出来,立刻娇声娇气地“喵”了一声,尾巴尖优雅地翘起,来回小幅度地摆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无声地催促着早餐。
刘洛河嘴角微扬,走过去揉了揉方方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熟练地撕开一包猫粮,将颗粒均匀地倒入食盆。
听着方方立刻埋头发出的轻微咀嚼声,他心中升起一丝平静的暖意。
籽程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室晃出来,头发睡得翘起一撮。
“早……”
他含糊地打招呼。
“去叫时雨起床吧,面很快就好。”
刘洛河说着,系上了围裙,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快响起令人心安的生活协奏曲: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燃气灶打火的咔哒声、清水注入锅中的咕咚声、以及不久后水沸的咕噜声。
刘洛河动作流畅地将面条下入滚水中,另一边平底锅里的煎蛋正冒着诱人的油香,边缘被煎得焦黄酥脆。
很快,三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被端上餐桌,每碗正中央都卧着一个完美的太阳蛋,蛋白焦香,蛋黄溏心。
籽程和已经洗漱完毕、但依旧睡眼朦胧的时雨坐到了桌边。
“你们,昨晚后来怎么样了啊?那些石像……”
时雨一边吹着面条的热气,一边忍不住好奇地追问,她对于错过后续感到十分遗憾。
籽程嗦了一口面,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从被十几个石像包围的绝望,到高年级生如同神兵天降的救援,再到刘洛河他们三人夸张的入场方式以及最后诡异的秒杀。
时雨听得眼睛发亮,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呼,完全忘了吃面。
早餐在时雨的惊叹和籽程略带夸张的叙述中结束。
三人收拾好碗筷,在门口挨个揉了揉方方软乎乎的下巴作为告别,然后一起走出了家门。
上午的课程对刘洛河而言平淡无波。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讲台上老师的声音,目光偶尔掠过窗外葱郁的树冠和更远处湛蓝的天空,心思却早已飘远。
他仔细回想着昨夜每一个细节——那些机械石像的结构、高年级生们展现出的不同能力和战斗风格、以及最后那首莫名触动心弦的歌。
他需要信息。
关于组织,关于成员,关于可能潜在的威胁。
于是,他决定中午就去一趟「阴阳生肖」的据点,找那位以情报能力见长的「森猴」。
依赖夜昼固然简单直接,但那如同在钢丝上行走,每一次联系都可能增加暴露的风险。
而且,主动去了解、去沟通,本就是身为组织一员应尽的职责,也能更好地……融入这个奇特的集体。
尽管大家的关系建立在面具和代号之上,但至少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同伴。
课间休息时,年级主任匆匆来到班级,宣布了一项通知:下周四,一年级全体学生将前往城墙外的指定区域进行为期一天的野外实战训练。
主任强调了纪律和安全的重要性,要求大家务必听从指挥,不得擅自行动。
刘洛河听着,内心毫无波澜。城墙边缘的迷雾最为稀薄,活跃的也多是最低阶、几乎没什么智慧的劣等魔兽,对他构成不了任何威胁。
但这对于大多数初次踏出城市庇护的一年级生来说,无疑是一次紧张又充满未知的挑战。
迷雾本身虽然被城市结界极大削弱,但其侵蚀性依然存在,更需要提防其中神出鬼没的魔兽。
他侧过头,和隔了一条过道的沈歌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歌微微颔首,低声道:
“中午我去社团,跟大家说一下注意事项和可能需要准备的物资。”
她知道刘洛河中午另有安排。
午休的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挪动桌椅和喧哗的人声。
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大部分朝着食堂的方向奔去。
刘洛河逆着人流,独自朝着记忆中学生活动中心的方向走去。
阳光有些刺眼,校园里充满了青春的喧嚣,与昨夜公园的死寂诡谲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他穿过中心花园,准备拐向那熟悉的地方走去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如同冰珠落入玉盘,瞬间割开了周围的喧闹:
“走错了。”
刘洛河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末羊」正静静地站在一株繁茂的银杏树下,斑驳的光影透过叶片洒在她身上。
她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穿着整洁的校服,独自一人,身边并没有「业虎」的身影。
“嗯?”
刘洛河面露疑惑,他记得之前的据点就在那个的地下室。
“据点换了。”
「末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并没有多余的话。
她朝着与活动中心相反的东区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
“那边。跟我来。”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看来她此行的目的地也是组织据点。
刘洛河点了点头,没有多问,默默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之间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沉默地穿行在午间熙攘的校园里。
一个清冷孤高,一个沉静少言,一路无话,气氛却并不显得十分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默契。
走了一会儿,或许是觉得有必要告知一下新成员,「末羊」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学校里登记在案的大小组织超过百个。校方为了统一管理,就把东区那栋闲置了很久的老实验楼划了出来,重新装修后分配给各个组织作为固定活动室。我们分到了三楼东侧的区域。”
他们很快来到了东区。与教学主楼的现代风格不同,这里矗立着几栋颇有年头的红砖建筑,墙壁上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显得古朴而安静。
「末羊」带着他走向其中一栋标注着“东区活动楼”的建筑。
推开厚重的暗红色木门,走进大楼内部,光线陡然暗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书籍、灰尘以及某种淡淡消毒水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凉爽而略带潮湿。
走廊宽敞但略显陈旧,深棕色的木地板有些地方已经磨损,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墙壁上挂着一些泛黄的科学图表或是知名学者的肖像画,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的功能。
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处,这里光线尤为昏暗,形成一个天然的阴影区。
「末羊」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不知从何处——也许是袖口,也许是衣袋里——拿出了一个面具。
那面具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木,触感冰凉。
造型是一只极其抽象而又充满神秘感的公羊头骨形象,线条凌厉,棱角分明,眼眶处是深不见底的椭圆形空洞,边缘镶嵌着一圈不易察觉的暗银色纹路。
整个面具散发着一种冰冷、沉默而古老的气息。
她熟练地将面具覆在脸上,系好脑后的带子。
当面具覆盖脸颊的瞬间,一种微妙而清晰的变化骤然发生。
她身上那种属于“学生”的鲜活气息瞬间褪去,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气质变得更加冰冷、难以捉摸,所有的情绪和个人特征都被完美隐藏。
“behind that enigmatic facade.”
她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化为了一个纯粹的、代表着力量、秘密与职责的符号——“羊”。
刘洛河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也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侧袋里,取出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细微处纹路或许略有差别的漆黑羊头面具。
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视野被限制在眼眶的空洞之后,外界的声音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薄纱。
当他将面具戴好的那一刻,同样奇妙的变化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一种抽离感油然而生,日常的身份被暂时剥离、封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归属于某个古老传承的使命感与隐秘感。
他是「黑羊」,是“阴阳生肖”中的一员。
两个戴着相同羊头面具的身影在昏暗的楼梯拐角对视了一眼。
无法看到对方的表情,只能通过面具眼孔后那双沉静的眼眸进行无声的交流。
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在沉默中达成。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末羊」率先转身,踏上了通往三楼的木质楼梯。
刘洛河——「黑羊」——紧随其后。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而安静的楼梯间里清晰地回荡着:
“嗒…嗒…嗒…”
这声音仿佛敲打在现实与隐秘世界的交界线上,预示着他们正一步步远离喧闹的校园日常,踏入一个隐藏在表象之下、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里世界。
而他们,是行走于其间的「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