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了动作。
——朋友?
他盯着时雨纤细的手指,鳞片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触感微凉而柔软。这样的手,刚刚却张开了足以抵挡炎爆的双翼,保护了他和沈歌。
他多久没被人保护过了?
左眼的疤痕隐隐作痛,记忆里翻涌起那天黑暗的画面——自己失控的夜晚,与「Fixer」的相死搏杀,那天他只剩下复仇。
可最后他还是没能杀死折磨他多年的人,他复仇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被「Fixer」害死的那些孩子。
时雨也一样。
现在……他迷失了,他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可能是被腐蚀的原因,他现在有些迷茫……
……
……
……
……不,他心中还存在保护「家人」的责任,那晚也是,只要能保护好花雨和籽程,这一切……一切,都……值得。
……
可现在,这个刚认识不到两周的女生,却用那双带着鳞片的手,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前面
——为什么?
刘洛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不自觉地收拢,轻轻握住了时雨的手。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比她大了一圈,指节因长期操控暗元素而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和她的莹白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手,真的配握住她吗?
“喂,发什么呆?”
沈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双手抱胸,雷光在发梢跳跃,但眼神却比平时柔和,“时雨的手都被你捏红了。”
刘洛河猛地松开手,这才发现时雨的手腕上确实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抱歉。”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时雨摇摇头,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没关系。”
她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剔透的淡蓝色,像是深海折射的光。刘洛河忽然想起上初中时,籽程和他带过花雨去过的海边——那时候暗元素还没有觉醒,左眼也没有这道疤。
——纯净得……刺眼。
他别过头,左眼的疤痕在阴影中显得更加狰狞。
“实战课还没结束。”他生硬地转移话题,迈步朝训练场中央走去,背影挺拔而孤独。
——朋友?
——别开玩笑了。
暗元素在他掌心无声流转,如同他内心翻涌的情绪。他这样的人,迟早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与其到时候后悔,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可为什么……胸口会这么闷?
刘洛河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暗元素在血管里不安地窜动,左眼的疤痕灼烧般发烫——每次情绪波动剧烈时,那些被压抑着的腐蚀就会蠢蠢欲动。
他听见身后沈歌小声对时雨说:“别在意,他一直是这副死样子。”
时雨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他耳中:“他……是不是在疼?”
刘洛河的脚步顿住了。
训练场被灼烧过的地面还在冒着缕缕白烟。他低头看着自己映在焦黑石板上的影子,那团扭曲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是「Fixer」留给他的诅咒,也是那天晚上他没能彻底杀死对方的证明。
——「你以为复仇结束了?」记忆里那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吞下的暗元素会慢慢吃掉你,就像我吃掉那些孩子一样……」
“刘洛河!”
沈歌的惊呼声突然炸响。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上了粘稠的暗元素,那些漆黑的物质正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时雨朝他跑来,鳞片因为紧张而全部竖起,在阳光下像披着一身碎钻。
“别过来!”
他猛地后退两步,暗元素在脚下炸开一圈黑雾。左眼的视野开始泛红,那道狰狞的疤痕像活物般蠕动起来。
刘洛河的视野被血色浸染,耳边沈歌的呼喊声变得扭曲而遥远。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溶解,每一寸皮肤下都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暗元素像沸腾的沥青从七窍中涌出,在面部蜿蜒出狰狞的纹路。
他听见自己嘶吼的声音不像人类。
最后的理智像绷紧的弦,在“啪”的一声脆响后断裂。
黑暗吞噬了一切。
刘洛河感觉自己坠入了无底深渊。下坠的过程中,记忆碎片如锋利玻璃般划过他的意识。
——那个雨夜,他拖着残破的身体爬出废墟,左眼被暗元素腐蚀得只剩一个血洞。花雨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已经冰冷的籽程。
“洛河……你的眼睛……”花雨颤抖的手指触碰他溃烂的眼眶。
他应该保护他们的。
他承诺过的。
下坠停止了。
刘洛河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熟悉的教室里。窗外是虚假的黄昏,阳光将一切染成病态的橘红色。课桌椅整齐排列,黑板上还留着没擦干净的数学公式。
这是他就读过的那所中学。
“喜欢我为你准备的剧场吗?”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刘洛河的脊椎窜过一道寒意。他缓慢转身,看到教室后排坐着那个男人——「Fixer」。黑色长风衣,惨白的面具,右手戴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手套。
面具下传出低沉的笑声:“你的暗元素比上次更完美了。看来腐蚀进展得不错?”
刘洛河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像被锁住一般。他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左眼疤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别费力气了。”「Fixer」悠闲地翘起二郎腿,“这里是我的领域。准确地说,是你内心的记忆构建的牢笼。”
教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刘洛河猛地转头,看见七岁的花雨满脸是血地冲进来,她身后追着三个黑影。
“救救我!花雨的哭喊撕裂了刘洛河的耳膜。
他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Fixer」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铁手套搭在他肩上:“看啊,历史重演了。你又一次要眼睁睁看着家人受苦。”
刘洛河眼睁睁看着黑影抓住花雨,其中一个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起。花雨的双腿在空中无力地踢蹬,小脸逐渐发紫。
“住手!”刘洛河嘶吼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
“这就受不了了?”「Fixer」贴近他耳边低语,“你知道吗,真正的折磨不是施加痛苦,而是让受害者记住每一个细节——比如她当时的体温,她指甲抓在你手臂上的力度,还有她最后那句‘为什么不来救我’……”
刘洛河的视野开始扭曲。教室墙壁渗出黑色黏液,天花板垂下无数铁链。每根铁链末端都吊着一个孩子的尸体,他们空洞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刘洛河。
“这些都是你的错。”「Fixer」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果你再强一点,如果你没有轻敌,如果你——”
“闭嘴!”刘洛河突然暴起,一拳砸向「Fixer」的面具。铁质面具凹陷下去,却发出癫狂的大笑。
“对!就是这样!让愤怒吞噬你!”面具下的声音兴奋到颤抖,“我最喜欢愤怒的味道了!”
刘洛河感到左眼的疤痕裂开了。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黑色液体。它们像活物般钻入他的口腔、鼻腔,填满他的肺部。
窒息感中,他跪倒在地。花雨的哭声越来越微弱,教室正在融化成一滩黑色泥沼。
“放弃吧。”「Fixer」蹲在他面前,手指轻抚他溃烂的左眼,“成为我的实验品,你就不必再承受这些痛苦了。你可以忘记一切——”
“我一定要……杀了你!”
刘洛河突然抓住Fixer的手腕。他抬起脸,溃烂的左眼竟然流下一滴晶莹的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洛河突然狂笑,像是疯了。笑声在扭曲的教室里回荡,震得吊灯剧烈摇晃,那些悬挂的尸体也随之摆动,如同可怖的风铃。
「Fixer」的动作顿住了,面具下的笑声戛然而止。“你笑什么?”
刘洛河的笑声渐渐平息,他缓缓抬起头,左眼的泪滴竟在脸颊上凝固成黑色的晶石。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撕裂的弧度:“我在笑你……还是这么拙劣。”
刘洛河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刺入「Fixer」的伪装:“真正的Fixer从不会重复利用同一个场景——他喜欢新鲜的玩物。”
是啊,多么可笑。他这么了解「Fixer」就是件荒唐的事。
凝固的泪晶突然爆裂,无数黑色碎片悬浮在空中。刘洛河沾血的手指穿透「Fixer」的面具,面具下露出一团蠕动的暗影。
“你只是我具象化。”刘洛河猛地收紧五指,暗影发出尖啸,“利用我的愧疚和痛苦来腐蚀我?”
教室开始崩塌,黄昏色的阳光被撕成碎片。刘洛河脚下浮现出复杂的阵图,那些曾被他压抑的力量此刻如火山喷发。
他拽住暗影的咽喉,左眼疤痕里渗出黑雾:“该清醒的是你……我早就不被困在那晚了。”
暗影发出非人的嚎叫,形体不断膨胀又收缩。刘洛河突然将另一只手插入自己左眼的疤痕,硬生生扯出一缕猩红色的能量:“这才是你藏在我记忆里的本体。”
红色能量在脱离的瞬间化作小刀形状,正是当年「Fixer」刺入他胸口的凶器。暗影发出绝望的嘶吼,教室彻底坍塌成黑暗虚空。
“永别了。”刘洛河捏碎红色小刀,暗影如烟尘消散。
刺眼的白光笼罩视野。
刘洛河剧烈喘息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训练场上。时雨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沈歌还在呼唤着他。
“……你,没事吧?”时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淡蓝色的眼睛布满血丝,嘴角却带着笑,“看来是没事,走吧。”
“叫你半天……怎么了吗?”沈歌表面漠不关心,可细细观察还是能找出一丝丝的担忧。
刘洛河怔怔地看着二人的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摇摇头,转身向训练场大门外走去。
刘洛河迈出的脚步有些虚浮,但很快又恢复了惯有的沉稳。训练场外夕阳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孤独的剑痕刻在地面上。
时雨和沈歌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沈歌指尖跃动的雷光时不时照亮三人之间的沉默,而时雨鳞片摩擦的细微声响成了唯一的伴奏。
“喂。”沈歌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耐烦,“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刘洛河没有回头,只是稍稍放慢了脚步。
他听见时雨对沈歌小声说:“他哭了?”
“怎么可能,”沈歌没好气地回答,“那家伙的血都是黑的。”
刘洛河加快脚步,左眼疤痕上未干的水痕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冰凉。训练场的大门在身后关闭,将阳光、雷光和那道深海般的目光统统隔绝。
暗元素在他掌心安静地流淌,像一条驯服的黑蛇。只有他知道,当时雨叫醒他时,这条蛇曾短暂地陷入了僵直。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躲在柜子里发抖的小男孩突然发现怪物也会害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