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勤政殿内。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御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君夜离坐在案前,面前堆着如山的奏折。
他手里拿着奏折,目光却并未聚焦在上面的文字,而是穿过敞开的窗户,望向长乐宫的方向。
这都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照歌在殿里做什么?
喝药了没有?
伤口有没有再裂开?
他满脑子都是她苍白的脸和强撑的笑容。
早朝时他便心神不宁。
好不容易捱到散朝,回来看见她仍在沉睡,伤口也没有再裂开。
他这才稍稍安心。
可国事繁重,他终究还是要回到这里。
“陛下。”
福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君夜离回过神,将目光收回。
淡淡地“嗯”了一声,以为是福安要进来添茶。
“进来吧。”
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不是福安。
是云照歌。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发髻上只简单地簪了一支玉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炖盅。
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平稳,像是在丈量着地面。
君夜离抬眼发现是她。
一眼就看出,她走路的姿态有些不自然。
腰背挺得过直,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身体某处的不适。
是伤口还在疼。
这个认知让君夜离的心猛地一抽。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朱笔,起身绕过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快步向她走去。
“你怎么过来了?”
“醒了怎么不差人来叫朕。”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责备和紧张。
“有什么事让宫人来做就好。你身体不适,就该在殿里好好歇着。”
他说着,便不容分说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托盘。
入手微沉,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
云照歌看着他过于紧张的样子,心中无奈。
那点因为走动而加剧的伤口疼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她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我没事,整日在殿里待着也闷。”
“看你处理政务辛苦,就给你炖了些补汤,你趁热尝尝。”
她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他手中的那个炖盅上。
这里面,加了她的心头血。
为了让药效能够持续发挥,她必须每隔两三日就让他服用一次。
这是唯一能抑制他体内蛊毒的办法。
她不想假手于人,必须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放心。
“好。”
君夜离没有多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这汤里定有蹊跷,就像他让人送去的那些补品一样。
他端着托盘,拉着她在自己惯坐的软榻上坐下,然后才打开了盅盖。
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肉香飘散出来,并不难闻。
君夜离拿起汤匙,正准备喝,殿外却突然传来一个严厉而冰冷的声音。
“皇帝!”
话音未落,太后已经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满面寒霜地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软榻上姿态亲密的两人。
尤其是看到君夜离手里正拿着汤匙,准备喝云照歌送来的东西。
太后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哀家还以为皇帝在勤政殿是为国事操劳,没想到,竟是在这里与美人温存。”
太后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讽刺和怒意。
勤政殿内的宫人都吓得跪了一地。
头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
云照歌微微蹙眉,想要起身,却被君夜离轻轻按住了肩膀。
她只好坐在原处,对着太后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臣妾见过太后。”
君夜离则连姿势都没换,只是抬起眼皮,神色平淡地开口。
“母后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他这副怠慢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太后根本不理会他,一双厉目死死地盯着云照歌,冷笑道:
“云照歌,你当真是好手段!一个大夏送来的玩物而已,不好好在自己的宫里待着,竟敢跑到勤政殿来!”
“这里是处理国事的地方,不是你争宠献媚的后花园!迷惑君心,整日里缠着皇帝,简直就是不知廉耻!”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难听,几乎是把所有脏水都泼了过来。
云照歌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她直起身,迎着太后的目光,语气不冷不热地回敬道:
“太后此言差矣。陛下为国操劳,日理万机,身体安康才是江山社稷之福。”
“而我作为陛下的妃子,来为陛下送一碗补汤,关心陛下的身体,何错之有?”
“还是说,在太后眼中,陛下的龙体,竟比不上几本无关紧要的奏折?”
她没有直接反驳太后的指责。
而是巧妙地将问题上升到了君王的身体和江山社稷的高度上,反将了太后一军。
“你!”
太后被她这番话堵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
她没想到云照歌嘴皮子竟然如此厉害。
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置于不顾皇帝身体、不顾江山社稷的境地。
“放肆!”
太后怒喝道,“哀家教训你,你还敢顶嘴?!”
“太后,您都骂臣妾不知廉耻了,臣妾还不能说几句大实话吗?”
“你!!”郭太后气的浑身发颤。
“母后。”
君夜离终于开口,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警告的意味。
“照歌是朕的妃子,她只是关心朕的身体而已,母后说的那些,过重了。”
他一边说,一边当着太后的面,端起那碗汤,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汤汁微烫,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喝得从容不迫。
他的动作,无疑是一种最直接,最强硬的表态。
太后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她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云照歌吵架来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到这些,郭太后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深吸一口气,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皇帝,你还记得北狄和亲一事吗?”
君夜离喝汤的动作一顿。
郭太后一提,他这才想起来。
半年前,为了边境安稳,确实与北狄国达成了和亲的意向。
北狄将送一位公主前来北临,以固两国邦交。
只是这几个月,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云照歌和自己身上的蛊毒上,早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算算日子,北狄的队伍早已经启程,再过几日,便能抵达北临了。”
太后冷冷地说道,目光别有深意地扫过云照歌。
“这不但是两国邦交的大事,更是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好机会。”
“北狄公主身份尊贵,入宫后,至少也是妃位。”
“皇帝,你该好好准备一下了。”
勤政殿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云照歌坐在软榻上,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但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指尖掐进了掌心。
又是和亲公主。
古代这么喜欢送女人吗?
她是一个,嘎了的贤妃是一个,疯了的郭淑怡是一个。
现在又来个什么北狄公主。
君夜离放下已经见底的汤碗,看向太后。
“此事朕自有安排,不劳母后费心。”
他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和疏离。
“哼,你不费心,哀家却不能不费心!”
太后站起身,似乎也懒得再与他多说。
她转向云照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云妃,”
她刻意加重了这个称呼,带着十足的恶意。
“既然你如此懂得照顾人,那这位北狄公主入宫之后,你可要好好照顾啊”
“毕竟,她以后也是皇上的女人了,你们,也算是姐妹了。”
“别失了分寸,丢了皇家的脸面。”
说完这句话,太后不再看殿内两人任何一眼。
带着满身的寒气,在宫人的簇拥下,转身拂袖而去。
偌大的勤政殿,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是那份刚刚还带着一丝暖意的空气,此刻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冷得像冰窖。
君夜离看着坐在原地、沉默不语的云照歌,心里一沉,仿佛空了一块。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试图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解释什么。
“照歌,和亲之事,只是权宜之计,并非我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