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离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烛火下,云照歌的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采。
不是平日里的清冷,也不是偶尔流露的无奈。
而是一种跃跃欲试,胜券在握的神色。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燃烧着比火焰更灼热的光芒。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
他想要为她遮风挡雨。
却忘了,她本身就是一场能颠覆天地的风暴。
“你要如何做?”
君夜离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他想知道,她准备如何将这个死局,盘活。
“陛下,您说,对一个即将溺死的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云照歌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君夜离沉吟片刻:“求生。”
“没错。”云照歌嘴角的笑意越发冰冷。
“太后以为,她给了我一个必死之人。但她忘了,郭雄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她的弟弟,是镇国公。”
“只要是人,就有求生的本能。而我,是唯一能给他这根救命稻草的人。”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郭太后想用郭雄的死来构陷我,那我就用郭雄的生,来换我想要的东西。”
“比如…他手上那三十万镇北军,又比如?让他和太后的这根弦从根上断裂?。”
君夜离的瞳孔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釜底抽薪。
这是要借着太后亲手递过来的刀,去挖掉太后,乃至整个郭氏家族根基。
好大的胆魄!好狠的手段!
“郭雄此人,骁勇善战,但也刚愎自用,未必会信你。”君夜离提醒道。
“他会的。”云照歌的语气笃定。
“因为我会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救他。”
“我也会让他明白,他的好姐姐,想用他的命,来构陷我这个小小的妃子。”
小小的妃子?
君夜离看着她,许久,便朗声大笑起来。
“好一个小妃子。”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欣赏。
“既如此,朕便陪你演好这出戏,整个太医院,乃至整个皇宫,都随你调遣。”
“朕倒要看看,你如何将太后送来的这把刀,变成你手中的剑。”
云照歌靠在他温热的胸膛里,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有丝丝无奈。
这是动手动脚上瘾了?
不过,被一个人这么无条件的支持,还是人生头一遭。
应该不能让他失望吧。
罢了,就让他多看看戏也没什么不好的。
而且有他在背后做最坚实的后盾,这场仗,想输也输不了。
……
七日后,镇国公郭雄的车驾,浩浩荡荡地驶入了京城。
与想象中的病弱不同。
郭雄是坐在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上进城的。
他身着一身玄色劲装,身形依旧魁梧,只是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宇间还缠绕着一股浓重的死气。
他时不时会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会用帕子捂住嘴,而那雪白的帕子上,总会染上一丝刺目的殷红。
郭太后与贤妃亲自在城门口相迎,上演了一场姐弟情深的感人戏码。
宫内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这位权倾朝野的国公爷身上。
一些知情人也聚焦在了即将为他诊治的云照歌身上。
所有人都觉得,云照歌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诊治的地点,没有设在太医院,也没有设在镇国公府。
而是君夜离亲自下旨,设在了长乐宫偏殿一处独立的院落里。
美其名曰,方便云妃娘娘随时观察病情。
实际上,这是将诊治的主动权,完全交到了云照歌的手中。
郭雄被安置妥当后,云照歌才在一众太医和郭太后等人“关切”的目光中,缓步走了进去。
“云妃,国公爷的身体就拜托你了,你可一定要尽心竭力啊。”
郭太后拉着云照歌的手,言辞恳切,眼中却藏着恶毒。
“太后放心,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本分。”云照歌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声音平淡。
她走进内室,郭雄正靠在床头。
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她。
他显然不相信,眼前这个比他女儿还年轻的女人,能治好连御医圣手都束手无策的顽疾。
“有劳云妃娘娘了。”
他的声音浑厚,带着一丝疏离。
云照歌没有理会他的态度,只是淡淡地说道:
“请太后与各位太医在外等候,国公爷的病,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期间若有任何打扰,影响了诊治,后果自负。”
郭太后听完脸色一僵,她本想留下来,却被云照歌一句话堵了回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发作,只能冷哼一声,带着人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室内只剩下云照歌、郭雄,以及侍立在侧的春禾。
云照歌没有像其他大夫那样望闻问切,甚至没有去拿脉枕。
她只是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了郭雄片刻,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开口了。
“国公爷的病,非药石可医。此乃蛊毒,名为银线血蛭。”
“每逢子时,必然咳血,所咳之血,非是鲜红,而是紫黑。每次咳血之后,胸口便如被挖空一块,四肢百骸如坠冰窟,需一个时辰方能缓和。”
轰!
这番话,让病恹恹的国公爷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瞪大。
原本的轻蔑与怀疑,此时被震惊与不置信所取代。
这些症状。
这些只有他自己和最亲近的心腹才知道。
也从未对任何人说。
如今竟然被这个年轻的女人,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声音颤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这蛊毒并非天生,而是七年前,国公爷在南疆平乱时,被人下了暗手。”
“下蛊之人,手段极其高明,将蛊虫藏于您的佩刀刀柄之中,日夜侵蚀,待您发觉时,早已深入骨髓,无力回天。”
郭雄的脸色,已经由震惊转为了骇然。
七年前南疆平乱!佩刀!
那原本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一场战役。
战后,他还曾得到过一把极好看的南疆宝刀作为战利品。
可惜,那时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这一刻,郭雄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他看着云照歌,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时的渴望。
“娘娘!求娘娘救我!”
他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却被云照歌抬手制止。
“国公爷,我能救你。但,救不救,取决于你的选择。”
云照歌抬脚走上前。
“你什么意思?”郭雄一愣。
“意思很简单。”
云照歌的声音压得极低。
“我先问国公爷一个问题。”
“国公爷认为,您的好姐姐,当今太后,是真的希望您活,还是更希望您恰到好处地死在我的手上?”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郭雄的心窝。
他不是蠢人,他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他病重垂死是真,太后想借刀杀人,也是真。
在他的生死和扳倒云照歌之间,他的好姐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郭雄的心底升起。
“现在,我给您两个选择。”
云照歌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第一,你配合太后,在这里拖延时间,然后不治身亡。”
“如此,我会被问罪,太后会为你报仇,郭家或许能得到一些补偿。但你,会死。你的兵权,你的爵位,最终都会落到别人手中。”
“第二,”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配合我。我不敢说能让你痊愈,但我可以让你,至少多活五年。五年之内,蛊毒不再发作,你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向陛下,交出你手中最精锐的三万镇北铁骑的兵符,并在这五年内,助陛下,彻底肃清朝野内外的郭氏党羽。”
郭雄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他死死地盯着云照歌。
这个提议,对他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用一部分兵权,换自己五年的命。
用清理门户,换自己活下去的尊严。
自己的亲姐姐为了扳倒皇帝的妃子,不惜用自己做诱饵。
既然她都能狠得下心,为什么自己就不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想活下去!
但…
“我凭什么信你?”他沙哑着嗓子,做着最后的挣扎。
云照歌笑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针,快如闪电地刺入郭雄胸口的一处穴位。
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从那穴位散开,流遍四肢百骸。
郭雄只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连呼吸都顺畅了!
“这一针,可保你三日之内,精神如常人。”
云照歌收回金针,淡淡地说道。
“国公爷是个聪明人,该如何选,想必心中有数。”
郭雄感受着身体里久违的舒畅,看着眼前这个从容自信的云照歌。
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许久,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劳烦娘娘告诉陛下…”
“臣,郭雄,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云照歌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微笑。
郭太后,你亲手送来的这把刀,我收下了。
接下来,就该让你尝尝,被自己的刀,一刀刀凌迟的滋味了。
希望你不要那么容易就承受不住。
不然可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