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君夜离的口谕,在表面平淡的后宫里炸开了锅。
静心宫改名长乐宫,份例比照贵妃。
最重要的是,云妃可全权处置宫中事务,擅入长乐宫者,违者杖毙…
消息一出。
整个皇宫的奴才们在一夜之间都学乖了不少。
长乐宫这三个字,瞬间成了比冷宫更可怕的禁忌之地。
宫人们远远路过,都得垂首屏息。
生怕多看一眼,就被当成“擅闯者”拖出去打死了。
而长乐宫内,福安亲自带着内务府的人,战战兢兢地更换了所有陈设。
暖炉里的银骨炭烧得更旺,案几上的瓜果换成了最新鲜的贡品。
三十名精挑细选的宫女内侍垂手立在殿外,大气都不敢出。
而这一切的中心,云照歌。
却只是让春禾重新泡了一壶清茶。
然后便坐回窗边,继续翻看起一本古旧的医经。
仿佛外面天翻地覆的变化,与她毫无关系。
寝殿内,君夜离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靠在软枕上。
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气息已然平稳了许多。
他看着那个在窗边安然读书的女人,心中百味杂陈。
这是第一次,他的性命,被别人如此清晰地握在手中。
但奇怪的是,除了最初的惊怒和不甘。
此刻他心中,竟涌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心。
好像只要她在这里,那把悬在他头顶多年的利剑,似乎就有了被彻底拆除的可能。
“太后那边…”
他沙哑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那是陛下的家事。”
云照歌头也未抬,淡淡地打断了他。
“臣妾现在只关心陛下的身体。陛下体内的寒毒积郁已久,想要根除,非一日之功。”
“过几日,我会为你进行第一次药浴,先祛除表层寒毒。药方我会开好,你让福安去准备便是。”
她谈论着他的生死大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
这种对一切都尽在掌握的姿态,让君夜离感到有一丝的挫败,却又无可奈何。
他第一次发现。
自己引以为傲的帝王威严,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只剩下了“配合治疗”这一种功能。
而且,他甚至觉得。
这种被人管着的感觉…还不赖。
君夜离嘴角微勾,依旧霸占着云照歌的床榻。
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再一次阖上了双眸。
……
同一时间,慈宁宫。
“啪!”
一只上好的官窑青瓷茶碗,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杖毙?好一个杖毙!”
郭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他这是在警告哀家吗!为了一个身份卑贱的妖女,他竟敢连哀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心腹桂嬷嬷连忙跪下收拾碎片,低声劝道:
“太后息怒,当心凤体。”
“陛下如今……怕是被那云妃迷了心窍,硬碰硬,于我们不利啊。”
郭婉莹扶着刺绣金凤的扶手,剧烈地喘息着。
毕竟是在深宫中斗了一辈子的胜利者,那股滔天怒火,很快便被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迷了心窍?哼,哀家看,他是巴不得哀家早点死!”
郭婉莹深吸几口气,眼神变得阴狠毒辣。
“哀家动不了她,不代表别人动不了。”
“哀家倒是忘了,她不是还有一个好姐姐,在暖心阁里住着吗?”
“太后的意思是…云晚晴?”桂嬷嬷心领神会。
“一个被亲妹妹抢了风头、抢了宠爱的女人,心里该有多恨?”
郭婉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哀家最喜欢看的,就是姐妹相残的戏码了。”
“这火既然灭不了,那便添一把更旺的柴,让这锅水,彻底沸腾起来。”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传哀家懿旨,云氏晚晴,柔嘉淑顺,性情温婉,特晋封为美人,赐居听雪阁。”
“再从哀家的私库里,赏些上好的金银绸缎、珠钗首饰过去,务必要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哀家看重的人!”
一个正七品的美人,位分不高不低,却是一个明确至极的信号。
这是在告诉后宫所有人,她郭太后,要扶持云晚晴,与长乐宫那位分庭抗礼。
“是。”桂嬷嬷躬身应下,随即又有些迟疑。
“只是,太后,那云晚晴在宫宴上颜面尽失,怕是…难当大任,性子也过于张扬了些。”
“张扬?”郭婉莹冷笑一声。
“哀家要的,不是她能当什么大任。哀家要的,是一条会咬人,不计后果的疯狗。”
“嫉妒和仇恨,是这世上最好的毒药,足以把一个人变成最可怕的疯子。”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长乐宫的方向,眼神淬着冰冷的毒。
“去吧,把懿旨传过去,顺便让贤妃一并听旨。”
“哀家倒要看看,一个是皇帝护着的,一个是哀家扶持的,这姐妹俩,能斗出个什么花样来。”
……
景仁宫内,气氛压抑。
贤妃苏琳琅正心烦意乱地用金剪修剪着一盆名贵的兰花。
中秋宫宴上,云照歌那石破天惊的一曲,彻底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
她第一次,对一个女人生出了深深的忌惮和无法遏制的嫉妒。
就在此时,慈宁宫的懿旨到了。
当听到郭太后将云晚晴封为美人时。
苏琳琅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图。
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她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由头去对付云照歌,太后就亲手给她递来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恭喜云妹妹了,贺喜云妹妹了。”
她对着前来谢恩、脸色苍白的云晚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云晚晴此刻早已没有了半分被晋封的喜悦。
宫宴的羞辱,君夜离的无视,已经将她最后一点骄傲彻底碾碎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美人”的位分。
不是恩典,而是太后递给她的一把刀,一把让她去和云照歌拼命的刀。
她没有接话,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苏琳琅,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嫔妾愚钝,往后还请贤妃娘娘多多指教!”
这一拜,便是投诚。
她不能一个人单打独斗,她需要盟友。
苏琳琅满意地笑了。
她亲自扶起云晚晴,挥退了左右,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姐妹之间,本就该互相扶持。快起来坐。”
待云晚晴坐下,苏琳琅才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只是,妹妹,你也看到了。”
“你那个好妹妹,如今圣眷正浓,又有陛下护着,想要动她,怕是不比登天容易。”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我不要恩宠,我什么都不要!”
云晚晴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眸里此刻布满了血丝,燃烧着疯狂的恨意。
“我只要她死!我只要看着她从高处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只要能让那个贱人痛苦,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做娘娘您手里的刀,手里的剑,哪怕是…最毒的药!”
云晚晴此刻对云照歌只有仇恨,只要能让她死,她什么都豁出去了。
至于恩宠?
呵…只要云照歌一死,还怕得不到陛下的恩宠吗?
“好。”苏琳琅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一个有脑子却瞻前顾后的人不可怕。
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计任何后果的疯子,才是最好用的工具。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从今天起,你我便是真正的姐妹。”
苏琳琅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听闻长乐宫的人说你妹妹在给陛下治病?”
“你说,如果我们请她出诊…”
云晚晴的呼吸一窒。
“我们让她医术一个不该医的人,或者…医死一个不该死的人…”
苏琳琅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你说,一个身负人命的妃子,一个害死宫中贵人的罪妃,到那时,陛下还会像现在这样,毫无原则地护着她吗?”
云晚晴的眼睛瞬间亮了。
随即浮现出一丝狂喜。
对啊,如果云照歌的手上沾上了人命…
……
太后的懿旨,如一阵风,很快也传到了长乐宫。
春禾在禀报完后,气得小脸通红。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云照歌的脸色,生怕她会因此动怒。
“主子,这太后也太过分了!”
“她明摆着就是要把大小姐…哦不,云美人扶持起来跟您作对吗?这…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
然而,云照歌的反应,却让她大跌眼镜。
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看起了手中的医书。
“主子,您…不生气吗?”春禾忍不住问。
云照歌终于从医书中抬起头,翻过一页,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她。
“为什么要生气?为一颗注定要被吃掉的棋子生气吗?”
“可…可是云美人在宫里,对您的名声…”
“一个美人而已,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云照歌终于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只不过这赏赐真是丰厚。太后这是怕我那好姐姐死得不够体面,特意在动手前,给了她一块更华丽的墓碑。”
她的让春禾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此时,君夜离处理完几份紧急奏折,从偏殿走了过来。
他恰好听到了云照歌这句冰冷刺骨的话。
他皱了皱眉:“太后自作主张,赐下的封号,朕可以……”
“不必。”
云照歌打断了他,站起身,将一本摊开的医书递到他面前,指着其中一味药材的图谱。
“比起关心这些无聊的后宫把戏,陛下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命。”
“这味龙血藤,是为你药浴的主药之一。”
“但它只生长在南疆的断魂崖上,寻常人根本无法采摘。我想,这应该难不倒陛下的暗卫吧?”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话题从一场即将到来的宫斗风暴,转移到了他的治疗方案上。
君夜离看着她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眸,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原以为,她听到云晚晴被封为美人。
至少会有些情绪波动,会愤怒,会不安,甚至会向他寻求帮助。
可她没有。
她的眼中,只有她的目标——治好他,然后复仇。
这些女人间争风吃醋的把戏,在她看来,似乎连让她多费一个眼神的资格都没有。
这份清醒,这份专注,这份不屑于内耗的格局。
是他在后宫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从未见过的。
他发现,自己竟越来越想探究这个女人真实的想法。
而不仅仅是她作为“解药”的价值。
“朕会让他们取来。”
他接过医书,目光却没有看上面的药材,而是深深地看着她。
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真语气说道。
“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云照歌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男人的承诺,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但她没有说破,只是点了点头。
拿过旁边的纸笔,开始默写完整的药方。
“既然太后和贤妃已经等不及了,那本宫自然也不能让她们失望。”
她一边写,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
“这后宫,也该清理一下了。”
“免得老有些不长眼的,自己随便演个戏,就觉得我真就是那个攀附帝王而活的妃子了。”
“反正,我也不介意,让自己的手上,再多沾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