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静心宫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曾经破败的窗棂已被换成了精致的雕花木窗。
崭新的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木料的清香。
云照歌端坐于书案前,指尖在厚厚的卷宗上缓缓划过。
那份《郭氏族谱及党羽名录》,她已经看了不下十遍。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官职,每一条姻亲关系,都像一张巨大的网,被她刻印在脑海里,反复推演。
郭家,这棵盘踞在北临朝堂之上、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其根系之深,远超她的想象。
而郭成,这位当朝太傅,太后的胞弟,皇帝的亲舅舅,无疑是这棵大树最粗壮、最核心的一根枝干。
卷宗里记载了他数十年来的人生轨迹。
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到如今位极人臣的帝师。
每一步高升,都伴随着政敌的“意外”倒台,或是某个家族的“无故”衰落。
他的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但那纸张的背面,却透着浓浓的血腥味。
尤其是十年前那次出使大夏的记录,更是被寥寥几笔的“相谈甚欢”一笔带过。
越是轻描淡写,越是欲盖弥彰。
云照歌的目光,冷如冰封的湖面。
卷宗是死的,它只能告诉她过去。
而她需要知道的,是现在。
她需要一把能精准剖开郭成这层完美伪装的,活的刀。
她轻轻叩了叩桌面。
“娘娘。”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即,一道瘸着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新上任的静心宫总管,小栗子。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内侍服,虽然脸上还带着久居底层的苍白和卑微。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被重新点燃的精明与干劲。
“参见娘娘。”小栗子恭敬地行礼。
“免了。”
云照歌将一份抄录下来的名单递给他。
“这份名单上的人,都是郭太傅府里的管事和亲信。我给你三天时间,动用你所有的关系和手段,去查清他们每个人的底细。”
“我要知道他们的喜好、恶习、有没有见不得光的把柄,最近和什么人来往,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小栗子接过名单,只扫了一眼,眼中便精光一闪。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沉声应道:“奴才遵命。三天之内,必定给娘娘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太明白这份任务的意义了。
这是新主子给他的第一份投名状,也是他摆脱过去、证明自己的唯一机会。
他必须办得漂漂亮亮。
“很好。”
云照歌点了点头,又转向门口的阴影处,“周通。”
“属下在。”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正是护卫统领周通。
他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太傅府的防御图,我要最详细的。”
云照歌的声音冷了下来,“包括但不限于府内外的守卫换防时间、巡逻路线、暗哨位置、仆役进出的通道,甚至是……哪一处的围墙最容易翻越。”
周通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份任务,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护卫统领的职责范围。
这是在为一次…刺杀或者潜入做准备。
他抬起头,迎上云照歌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宁静中,他看到的是尸山血海般的决绝。
他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属下领命!三日之内,必将图纸呈上!”
他被埋没五年,是这位娘娘将他从皇陵的尘埃里刨了出来,给了他新生和尊严。
他的命,早已是她的。
别说是一张小小的防御图,便是让他即刻去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都下去吧。”云照歌挥了挥手。
两人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云照歌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小栗子的人脉和心计,是她的眼;周通的武力和忠诚,是她的手。
现在,她的眼睛和手,都已经开始运转。接下来,就是等待。
然而,她等待的,不仅仅是她的下属带回来的情报。
还有另一个人。
那个将麒麟令交给她,将她推到这风口浪尖的男人。
她不相信君夜离会让她如此轻易地发展自己的势力,而不做任何试探。
他给了她刀,就一定会看着她,如何挥出第一刀。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福安再次踏入了静心宫。
这一次,他既没有带圣旨,也没有带赏赐,脸上挂着一贯的谦恭笑容,手中捧着一个烫金的请柬。
“娘娘,大喜啊。”
福安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太傅大人听闻娘娘初来北临,又深得陛下恩宠,特意在府中设下诗会,遍邀京中贵女才俊,指名道姓地邀请娘娘您务必赏光。陛下听闻后龙心大悦,已经恩准了。”
福安将那封制作精美的请柬,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春禾在一旁听着,脸色都白了。
太傅府?郭家?
那不就是太后的娘家,是这后宫里最不能得罪的势力吗?
而且谁不知道太后一直想让自己的亲侄女,也就是太傅的女儿郭云溪做皇后,对娘娘您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和亲公主,早就恨之入骨了。
这哪里是请柬,这分明就是一张鸿门宴的战书啊。
云照歌却像是没有看到春禾焦急的眼神,她伸出纤纤玉手,接过了那张请柬。
指尖拂过上面用金粉写就的“云妃娘娘亲启”几个字。
她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
“哦?太傅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她的声音柔婉动听,“既然是陛下的美意,太傅的盛情,本宫若是不去,岂非不识抬举?”
“告诉陛下,也请福总管代为回复太傅大人。”
“三日后,本宫,定当准时赴宴。”
福安看着她脸上那明媚的笑容,心中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这女人,竟然毫不犹豫地接下了。
她难道不知道这是龙潭虎穴吗?还是说,她真的有恃无恐?
福安不敢多想,连忙躬身告退,回去向君夜离复命。
待福安走后,春禾终于忍不住了,急得快要哭出来。
“娘娘!您怎么能答应啊!这摆明了是他们设下的圈套,您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羞辱和算计呢!”
“圈套?”
云照歌轻笑一声,将请柬随手丢在桌上,那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丢掉的只是一张废纸。
“春禾,你要记住。所谓的圈套,只对猎物有效。”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些正在忙碌的工匠和宫人。
“当你的力量,足以碾压设下圈套的人时,那所谓的圈套,就不过是你踏入猎场的,一张门票而已。”
“君夜离想看戏,郭家想羞辱我。”
“那我就去。去看看他们这场戏,到底要怎么唱。”
“正好,我也缺一个,光明正大走进太傅府的机会。”
春禾呆呆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她完全听不懂那些关于猎物和猎场的话。
但她能感觉到,娘娘的身上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接下来的两天,静心宫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云照歌没有像其他妃嫔准备赴宴那般,整日挑选衣物首饰。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刚刚为她建好的独立药房里。
药房不大,却五脏俱全。
一排排整齐的药柜里,摆满了从内廷药库调来的各种珍稀药材。
云照歌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在其中忙碌。
她没有炼制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
对付郭成那种老狐狸,直接下毒是最愚蠢的做法。
她取了极乐草、迷魂花、三笑散等数种能影响人神志的药材。
将它们研磨成粉,再用特制的手法,提炼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液体。
她将这种液体,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比尾指指甲盖还小的透明琉璃瓶中。
此物,名为醉仙露。
单独服用,没有任何效果。
可一旦与烈酒混合,便会化作一种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放松警惕、实话实说的奇药。
剂量稍大,甚至能让人产生幻觉,将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当成故事一样讲出来。
这是她为郭成,精心准备的“礼物”。
第三天傍晚,小栗子和周通,准时将他们查到的东西,交到了云照歌的手上。
一张是太傅府的详细布防图,其精准程度,甚至连厨房后门外那条狗每天什么时候睡觉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另一份,则是关于郭府核心人物的详细报告,其中一条信息,让云照歌的目光微微一凝。
“郭成,好美酒,尤爱大夏国进贡的‘烧刀子’,性烈如火。每逢宴饮,必以琉璃杯盛之,独酌三杯,方与人共饮。”
云照歌的嘴角,缓缓上扬。
真是,天助我也。
三日之期已到,赴宴之时来临。
春禾为她换上了一件陛下新赏的流光羽衣,那锦缎在烛光下流淌着七彩的光华,衬得她本就绝色的容颜,愈发艳光四射,倾国倾城。
“娘娘,您今天…真美。”春禾由衷地赞叹道。
“美?”
云照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神却一片清冷。
“不过是一身华丽的皮囊,一件合适的武器罢了。”
她抬起手,将那瓶醉仙露,悄无声息地藏入了宽大的袖口之中。
宫门外,皇帝派来的华丽车驾,早已等候多时。
云照歌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出静心宫。
她登上马车,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
车轮滚滚,朝着太傅府缓缓驶去。
车厢内,云照歌闭上双眼,脑海中,太傅府的地图与郭成的资料,正在飞速融合、推演。
今天,她不是去参加一场诗会。
刀子好不好,得开刃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