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馀仙草的眼底,似燃着一丛永不熄灭的幽火。
那火光裹挟着执拗与愤懑,凝在瞳仁深处,竟如千年寒潭底的磐石般坚硬,任谁的温言软语,都难将其撼动分毫。
晚风掠过庭院,卷起他素色衣袂的衣角,却吹不散周身那层冷冽的戾气。
前任猫公静立在他对面,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心疼,像望着一件被风雨摧残却不肯低头的珍宝。
片刻后,一声轻叹从前任猫公喉间溢出,那声音极轻,却似春日里拂过湖面的微风,携着暖意,在祝馀仙草紧绷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又一圈细碎的涟漪。
“孩子啊,”
前任猫公的声音温和如浸了温水的棉絮。
“人活在这世间,七情六欲本就是刻在骨血里的印记,心生贪恋,亦是人之常情。
可你不能因为遇过几个凉薄之人,便让偏见蒙了双眼,落得个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境地啊。
话音落时,祝馀仙草猛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与猫公相撞,眼底的戾气尚未完全褪去,像未熄的余烬仍在闪烁,可语气里的强硬却淡了大半,反倒添了几分辩解的委屈。
“主人,您错了!那些人看似真心,不过是欲望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
我不过是先发制人,让他们提前看清自己的贪心,这又有什么过错呢?”
前任猫公凝视着祝馀仙草眉间那渐渐黯淡的绿光,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五味杂陈。
他缓缓上前一步,轻轻握住祝馀仙草微凉的手,声音里满是恳切与温柔。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还记得你最初治病救人的理念是什么吗?”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祝馀仙草被冷遇封存的记忆。
祝馀仙草的身子猛地一僵,眉间的绿光剧烈颤抖起来。
“理念……”
祝馀仙草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发涩,喉结微微滚动。当年那份纯粹的心愿,正一点点从心底浮上来,如同沉睡的种子在春日的暖阳下苏醒。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往日的暖意。
有老人握着他的手,连声道谢时掌心的粗糙温度;
有孩童痊愈后,塞给他一颗甜甜的糖时指尖的黏腻;
还有妇人送来亲手缝制的布偶,轻声说“谢谢大夫”时的温柔触感。
那些温暖的瞬间,曾经如同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他的心房。
可后来,猜忌的目光、算计的话语、背叛的举动,像一层厚厚的积雪,将这些温暖层层覆盖,直到他几乎忘了,自己最初为何要走上这条路。
前任猫公见他神情渐渐松动,眼底的戾气一点点消散,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温柔地拍了拍祝馀仙草的手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兽。
“孩子,我知道你觉得人间险恶,可这世间的事物,从来都有正反两面。
你见过贪得无厌的富翁,为了钱财克扣药钱,眼睁睁看着病人离世;
也见过执念权位的官员,为了政绩,将救命的药材挪作他用。
可你也该记得,曾有樵夫为了给病重的母亲求药,在药铺前跪了整整一夜,甚至说‘愿意用自己十年阳寿换母亲安康’;
还有那位衣衫褴褛的郎中,为了救治村里染了瘟疫的人,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家产,最后连吃饭的碗都当了,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前任猫公的声音在庭院里回荡,祝馀仙草的眼前也渐渐浮现出那些被遗忘的画面。
樵夫冻得发紫的膝盖,沾着泥土的裤脚,还有那双布满血丝却满是恳求的眼睛;
郎中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干裂的嘴唇,却在给病人喂药时,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些画面曾经让他红了眼眶,让他更加坚定了治病救人的决心,可后来,却在一次次的失望与伤害中,被他刻意藏进了记忆的最深处。
“所以不要因少数人的恶,便否定所有人的善,更不能用别人的错,困住自己最初的心意。”
前任猫公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祝馀仙草心中的阴霾。
祝馀仙草沉默了许久,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月光落在草叶上的细碎声响。
祝馀仙草缓缓抬起头,眼底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汽,眉间的绿光却渐渐恢复了莹润。
之前周身尖锐的戾气,仿佛被月光化开,连戒备的姿态都放松了下来。
“我懂了,主人。”
祝馀仙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可仔细听,却能察觉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只见祝馀仙草攥紧的白衣衣角被指尖掐出浅浅的印子,那褶皱里藏着的,是他内心尚未平息的挣扎。
他想相信,却又不敢相信,怕再次将真心捧出去,换来的仍是一场空。
“可我……我还是怕。”
祝馀仙草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在喃喃自语。
“那些年,我把真心捧到他们面前,毫无保留地为他们治病,换来的却是猜忌和算计。我不敢再试了,我怕再被辜负一次,怕再经历一次那种从云端跌进泥沼的痛苦。”
前任猫公看着他眼底的惶惑,像看到了当年那个因化形缓慢而焦虑不安的小仙草。
他轻轻拍了拍祝馀仙草的肩膀,目光转向院外那片被月光照亮的荒田。
荒田里的杂草没过脚踝,在风中轻轻摇曳,可仔细看,仍能依稀看出当年规整的田垄痕迹,那是曾经被精心打理过的证明。
“不是让你立刻全盘相信所有人。”
前任猫公的声音温和得像一汪清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们可以一点点开始。
你看那片荒了的药田,若是你愿意,便可以将它重新种起来。
不用为了讨好谁,也不用为了向谁证明什么,只为你自己!
为你当年在长安药园里,看着初升的朝阳,说‘能救一个是一个’的那份心意。”
站在一旁的梅祈安闻言,指尖微动,悬浮的幻思铃悄然收进袖中。
祝馀仙草顺着猫公的目光望去,月光洒在荒田的杂草上,银辉点点,竟让他恍惚想起了长安药园的清晨。
那时天刚蒙蒙亮,主人提着水壶为他浇水,露珠落在嫩绿的叶片上,映着初升的朝阳,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像撒了一地的碎钻。
微风拂过,带着药草的清香,还有主人温和的笑声:“小祝馀,快些长,以后好治病救人啊。”
那些被冷遇掩盖的温暖记忆,在此刻悄悄翻涌上来,如同春日里融化的雪水,汇成暖流,一点点温暖了他冰封的心房。
风卷着草叶的气息掠过脸颊,带着泥土的湿润与草木的清香,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推着祝馀仙草往前走。
祝馀仙草沉默了许久,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攥紧的衣角也缓缓松开,留下几道浅浅的褶皱,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他内心的抉择。
“好,我试试。”
祝馀仙草抬起头,眼底的水汽已经散去,只剩下坚定的光芒。
“若是以后有人来求医,我会先放下成见,仔细看看他们的‘心’再说。”
猫公眼中瞬间泛起柔光,像盛满了星光,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祝馀仙草的发顶。
“慢慢来,不着急。这一次,有我陪着你。”
月光下,一人一草站在荒田前,身后是渐渐消散的幻境残影,身前是待耕的土地与未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