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荒原夜风的凛冽,而是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生命能量过度透支后的极致虚弱与冰冷,仿佛每一滴血液都已冻结,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耗尽了最后的气力。剧痛。不再是尖锐的撕裂,而是弥漫性的、深彻骨髓的、仿佛整个身体都在缓慢崩解碎裂的钝痛。
苏清欢瘫倒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意识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剧烈摇摆,视野阵阵发黑,耳中只有自己微弱如游丝般的喘息和血液流过太阳穴的轰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和肺部火辣辣的灼烧感。
她勉强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脖颈、胸口、腹部……触手所及,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玻璃碴在流动,带来尖锐的刺痛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排斥感。那是强行融入体内的、“星焰”碎片能量带来的异样感,它如同一个沉睡的、却与宿主格格不入的寄生体,冰冷而陌生。
父亲的那把脉冲手枪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枪身冰凉,却似乎与她体内那丝碎片能量保持着一种极其微弱、却稳定的奇异共鸣,如同缰绳,约束着那危险的“野兽”。
不能倒下……绝不能倒在这里……
她咬破舌尖,用剧烈的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挣扎着试图坐起,却再次无力地跌回地面,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液带着血丝。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瞬间——
远处,传来了引擎低沉而有力的咆哮声!不是“议会”部队那种制式车辆的嗡鸣,而是经过重度改装、充满野性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引擎声!并且,正朝着她的方向快速接近!
是敌是友?!
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翻滚到旁边一块巨岩的阴影后,死死握紧手枪,屏住呼吸,将身体尽可能蜷缩隐藏起来。
引擎声越来越近,最终在距离她藏身地点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传来沉重的靴子落地声。
一个熟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急切和担忧:
“扫描到微弱的生命信号和异常能量读数……在这附近!分散搜索!小心点!”
是“铸铁匠”的声音?!他竟然活着?!还找到了这里?!
苏清欢心中瞬间涌起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无法抑制的警惕。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
月光下,“铸铁匠”那高大健壮、带着烧伤疤痕的身影正站在一辆改装得如同钢铁巨兽般的越野车旁,他的一只手臂打着简易固定夹板,脸上带着疲惫和风霜,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身边跟着几名同样带着伤、却眼神彪悍的“游骑兵”队员(“疤面”和“堡垒”竟然也在,虽然都缠着绷带,但显然活了下来)。
是他们!
苏清欢再也支撑不住,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充满机油和金属味道的“铸铁匠”据点地下医疗室。身上的伤口得到了专业的处理和包扎,虽然依旧剧痛,但那种濒死的虚弱感减轻了不少。冰冷的输液线正将营养液和镇痛剂输入她的血管。
“铸铁匠”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头研究着一个数据板,眉头紧锁。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苏清欢醒来,眼中闪过一丝 relief (宽慰)。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还活着。”苏清欢的声音依旧干涩微弱,“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你体内那块碎片的能量波动虽然微弱,但很特殊。”“铸铁匠”放下数据板,“‘齿轮’……牺牲前,改进了我们的能量追踪算法,锁定了与‘星焰’核心湮灭时逃逸信号相近的频段。我们处理完那边的烂摊子,就一直在搜索这片区域。幸好……赶上了。”
他的语气沉重,提到“齿轮”时,眼神黯淡了一瞬。
苏清欢心中一痛。“婆婆”呢?
“婆婆她……”“铸铁匠”深吸一口气,“……为了断后,引爆了据点深处的备用能源核心。她……没出来。”
又一位守护者逝去了。苏清欢闭上眼,压下翻涌的悲伤。
“你体内的碎片……”“铸铁匠”语气变得极其严肃,“情况很复杂。我们的初步扫描显示,它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沉睡’状态,与你自身的生命能量和神经系统的结合度……高得异常,也危险得异常。它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也可能……是一把钥匙。”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在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清欢艰难地、尽可能简洁地将“悲伤之母”遗址内的经历、 “鸮”残党的仪式、“母体”的苏醒与毁灭、碎片的融入、以及那段录音中关于“长者”提供坐标密钥的信息,都告诉了“铸铁匠”。
“铸铁匠”越听脸色越凝重,最终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金属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果然是他!‘长者’!那个老狐狸!他早就知道!他一直在利用所有人!‘鸮’残党不过是他用来测试和筛选碎片的棋子!甚至那场爆炸,可能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他的目标……是我?”苏清欢问。
“不全是。”“铸铁匠”冷静下来,眼神深邃,“他的目标,是能够承载并控制碎片力量的‘容器’。你是目前已知唯一成功的例子。但这成功……代价太大,风险更高。”
他操作数据板,调出复杂的能量图谱:“这块碎片蕴含的能量和意识残留远超预估,它在不断影响你的生理和精神状态,只是暂时被某种力量压制了。”他看向她手中的那把枪,“是它,对吗?苏明远留下的武器。”
苏清欢点头,将手枪递给他。
“铸铁匠”仔细检查着枪身那些古老的纹路,眼神中充满惊叹和凝重:“不可思议……这不仅仅是武器,这是一个……高度精密的生物能量共鸣器和频率锁。它与你,或许还有顾景深残留的印记,产生了某种协同效应,才勉强束缚住了碎片。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他抬起头,直视苏清欢:“你必须学会控制它,引导它,甚至……与它共存。否则,一旦压制失效,或者受到强烈刺激,它可能会反噬,吞噬你的意识,甚至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我该怎么做?”苏清欢问,声音平静,却带着决绝。
“训练。”“铸铁匠”斩钉截铁,“高强度的神经韧性训练、能量感知训练、意识防御训练。我们会利用‘守夜人’遗产中关于意识控制和能量引导的技术,帮你建立屏障,学习沟通。但这过程……会非常痛苦,甚至危险。”
“我接受。”苏清欢没有丝毫犹豫。
接下来的日子,在药物和医疗设备的支撑下,苏清欢开始了地狱般的训练。
训练在一个特殊的、布满了古老意识干扰器和能量诱导装置的隔离室中进行。“铸铁匠”亲自指导,方法粗暴却有效。
过程极其痛苦。她需要在不依赖【洞察术】的情况下,用纯粹的意志去感知、触碰、引导体内那丝冰冷而狂暴的碎片能量,每一次尝试都如同用精神去触摸高压电线,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意识眩晕,无数次险些失控,甚至引发小范围的能量反冲,震伤内脏。
同时,她还要学习构建精神屏障,抵御“铸铁匠”通过设备模拟出的、各种强度的精神攻击和负面情绪冲击,那些攻击常常勾起她内心最痛苦的回忆和恐惧,让她一次次在崩溃边缘挣扎。
她吐过血,昏厥过,甚至短暂地失去过意识,但每一次,她都咬着牙挺了过来。父亲的手枪始终放在身边,那冰冷的触感和微弱的共鸣,是她坚持下去的重要支点。
渐渐地,她对体内碎片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清晰,从最初无法触碰的剧痛,到能够微弱地感知其“流动”和“情绪”,甚至能极其艰难地引导一丝丝能量,强化身体的某一瞬间反应,或者形成一层极其脆弱的能量防护。
她失去了旧的力量,却在生死边缘,开始笨拙地尝试驾驭一种全新的、更危险的力量。
期间,“疤面”和“堡垒”伤势逐渐好转,也加入了外围的警戒和情报搜集工作。
一天,“疤面”带来一个沉重的消息:议会的内乱暂时平息了,一位原本中立的、资历极老的元老在“长者”派系力量神秘削弱的情况下,暂时掌控了局面,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开始大规模清算“长者”的残余势力,并对外宣称“长者”已在北极事件中“殉职”。
但“铸铁匠”和苏清欢都明白,这不过是权力交替的表象。“长者”绝对没死,他一定隐藏在暗处,等待着时机。而新上台的势力,对“普罗米修斯”遗产的野心,也绝不会小。
又过了几天,“堡垒”通过黑市渠道,截获了一段极其隐秘的、经过多重加密的通讯残留,源头疑似“长者”的秘密网络。
破译后的内容令人不安:
“……容器已确认存活……状态不稳定……观察……”
“……‘钥匙’进程启动……目标:‘最终序列’……”
“……引导‘余烬’……至‘归墟’……”
“容器”指的是她?“钥匙”进程?“最终序列”?“余烬”(可能指其他碎片)?“归墟”?
这些 cryptic (神秘)的词语背后,显然隐藏着“长者”更深的阴谋!
“他在计划着什么。”“铸铁匠”面色阴沉,“‘归墟’……这个代号我有点印象,需要查最古老的档案。”
就在这时,苏清欢体内那丝碎片能量突然毫无征兆地躁动了一下,传递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渴望与指引的情绪,方向指向东南。
几乎同时,父亲的手枪也发出了轻微的嗡鸣,枪身上的纹路闪过一丝微光。
“怎么了?”“铸铁匠”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
苏清欢捂住胸口,感受着那奇异的共鸣指引,缓缓道:“它……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在东南方向……”
“铸铁匠”眼神一凛,立刻走到全球地图前,手指划过东南区域:“东南……大片海域和零星岛屿……‘归墟’……难道是指……”
他猛地想起什么,快速在档案库中搜索,最终调出一份高度加密的、标注为“旧时代深海勘探绝密档案”的文件。
文件内容残缺,但多次提及一个位于东南太平洋深海沟壑区域的、代号“归墟”的、疑似与“星焰”陨落初始地点有关的极端环境探测站!那里环境极其恶劣,且伴有强烈的能量干扰和空间扭曲现象,所有勘探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最终被彻底封锁和遗忘!
“长者”想引导她去那里?!“最终序列”又是什么?!
“这是一个陷阱!毫无疑问!”“铸铁匠”断然道,“他想利用你体内的碎片共鸣,找到并激活那个地方!”
苏清欢感受着体内碎片那持续不断的、越来越清晰的指引,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神冰冷而坚定:
“那就去。”
“什么?!”“铸铁匠”愕然。
“如果他想要我去,躲是没用的。”苏清欢缓缓道,“与其被动等待他更阴险的算计,不如主动踏入陷阱,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最终序列’……或许才是彻底了解‘星焰’、结束一切的关键。”
她握紧了父亲的手枪:“而且,我感觉……那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这把枪。”
“铸铁匠”死死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决绝:
“疯子……和你父亲一样疯。”他骂了一句,随即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好!那就去!看看那老狐狸到底在‘归墟’埋了什么!”
他转身大声下令:“‘疤面’!‘堡垒’!准备‘破浪者’深潜器!检查所有装备!我们要去一趟地狱之门!”
终局的最终舞台,缓缓掀开了一角。
孤狼舔舐伤口,獠牙淬火,目光投向深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