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混杂着硝烟、尘埃和血腥味的山风，如同无数把冰刀，刮过苏清欢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带走最后一丝虚弱的体温。她瘫倒在冰冷的、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千疮百孔的肺叶和断裂的肋骨，带来钻心的疼痛和铁锈般的血腥味。
身后，“棱镜”基地彻底崩塌的轰鸣声仍在持续，大地震颤，冲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一种不祥的橘红色，映照着她苍白如纸、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
顾景深……最后那缕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光影，彻底消散湮灭的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刺穿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剧痛和空茫。他最后那声充满歉意与诀别的“对不起”，以及那句未竟的“还不能跟你走”，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疯狂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换来那短暂的、指引她逃生的清醒？ “旅鸫”的背叛与毁灭，“议会”的冷酷算计，“长者”的深谋远虑与残忍……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巨大的悲伤、愤怒、绝望和虚无感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纳米修复剂的副作用如同海啸般猛烈反扑，超频状态后的极致虚弱感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神经末梢传递着撕裂般的痛楚。能量抑制手铐虽然因基地断电而失效，但它的后遗症让她感觉身体沉重如铅，几乎无法移动。
【洞察术】和【危机预感】彻底沉寂，仿佛随着顾景深的彻底消散而一同死亡。她失去了所有额外的感知，变回了一个伤痕累累、濒临崩溃的普通人。
不能倒下……绝不能倒在这里……
她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挣扎着试图爬起，却一次次无力地跌回地面。视线阵阵发黑，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响。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
沙沙……沙沙……
极其轻微的、踩在碎石上的脚步声，从侧前方的阴影中传来。
苏清欢心脏猛地一紧，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穿着深色山地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身形矫健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快速靠近。对方手中握着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紧凑型冲锋枪，动作专业而警惕。
是“议会”的清理部队？！还是“旅鸫”或“鸮”组织的残党？！
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方迅速靠近，蹲下身，没有任何攻击意图，而是快速检查了一下她的生命体征，然后对着衣领下的麦克风低声道：
“目标找到。生命体征微弱，重伤，急需医疗。执行‘归巢’预案b。清理现场痕迹，快。”
声音……有点耳熟？是……“夜莺”那个冷漠的助手？！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也从阴影中窜出，动作利落地开始在她周围喷洒某种气溶胶，消除气味和可能存在的生物痕迹。
“能听见吗？坚持住。”“夜莺”的助手声音依旧冷静，但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急促，“‘夜莺’付出了很大代价才截获‘长者’的清理指令，我们时间不多。”
“夜莺”？她竟然还活着？还在行动？而且……对抗“长者”？！
苏清欢脑中一片混乱，无法思考，只能任由对方将她背起，快速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
他们沿着陡峭的山脊线疾行，避开主要道路和可能存在的搜索队，最终抵达一处极其隐蔽的、伪装成岩石裂缝的入口。进入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冰冷的天然岩洞。
岩洞深处，是一个简陋但功能齐全的小型安全屋，有着独立的空气循环和能源系统。微弱的灯光下，“夜莺”正站在一个通讯控制台前，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愤怒和一丝决绝。她的一只手臂缠着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助手将苏清欢小心地放在医疗床上，开始进行紧急处理。
“夜莺”转过身，走到床边，看着苏清欢惨不忍睹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命真大。”她开口道，声音沙哑，“也……真苦。”
苏清欢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夜莺”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说道，语速很快，“长话短说。‘旅鸫’的背叛，‘长者’早有预料，甚至暗中推动，目的就是借他之手制造混乱，压力测试‘样本’（顾景深意识碎片），并引诱你出现，验证‘共鸣’现象，为后续控制‘样本’提供数据。整个‘棱镜’基地，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和陷阱。”
苏清欢瞳孔收缩，虽然早有猜测，但被证实依旧让她心如刀绞。
“但‘长者’低估了‘旅鸫’的疯狂和‘样本’的……特殊性。”“夜莺”继续道，眼神凝重，“‘旅鸫’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抢夺，而是彻底毁灭。他利用‘鸮’组织的残党吸引火力，自己则通过一条无人知晓的、直通‘星焰’残骸储存库的古老紧急通道，潜入了基地最底层，引爆了某种……基于‘星焰’技术的高度不稳定能量核心，意图将一切炸上天。他根本就没想活着出来。”
同归于尽……“旅鸫”最终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完成他对“议会”的报复，或者……某种意义上的赎罪？
“那……他……”苏清欢嘶哑地问。
“大概率粉身碎骨了。”“夜莺”语气冰冷，“但他的目的部分达到了。‘棱镜’主体结构被毁，大部分研究数据和设备完蛋，‘样本’……也确认湮灭。‘议会’的‘普罗米修斯’遗产研究计划遭到重创。”
她顿了顿，看向苏清欢：“但‘长者’并没有输。他提前转移了部分最核心的研究数据备份，并且……你的出现和与‘样本’的共鸣数据，被他成功获取了。这对他来说，或许是更重要的‘收获’。”
苏清欢感到一阵恶寒。
“至于我……”“夜莺”自嘲地笑了笑，“我察觉到了‘长者’的真正意图和他对‘守夜人’旧部（包括我）的清洗计划，提前做了准备。这次救你，算是彻底撕破脸了。现在，我和我的人，也成了‘议会’清洗名单上的目标。”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我们没有退路了。苏清欢。‘长者’和他的核心集团，不会停止对‘普罗米修斯’力量的追求。他们会用更隐蔽、更残酷的方式继续下去。而你……作为目前已知唯一与那种级别的意识碎片产生过深度共鸣的‘活体’，是他们极度渴望得到的‘钥匙’。”
她将一个数据芯片塞进苏清欢手中：“这是我从‘棱镜’主服务器彻底崩溃前，拼命抢出来的最后一点碎片数据，关于‘长者’后续的一个名为‘方舟’的绝密计划梗概，以及……顾景深意识碎片在最后时刻，似乎试图传递出的、一段极其混乱、关于‘星焰’本质和某个……‘坐标’的信息碎片。我看不懂，但我觉得……可能对你有用。”
苏清欢紧紧攥住芯片，仿佛攥着一块滚烫的炭。
“夜莺”站起身：“这里不能久留。‘长者’的清洗部队很快会搜到这里。我会安排人送你到最后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之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她深深地看了苏清欢一眼：“活下去。然后……阻止他们。为了所有死去的人，也为了……不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说完，她不再多言，示意助手继续处理伤势，自己则回到控制台前，开始销毁设备和部署撤离。
一小时后，苏清欢在强效止痛剂和兴奋剂的支撑下，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被“夜莺”的助手送上了一辆经过伪装的、性能极强的全地形越野车。
“一直向西，穿过废弃矿区，有一个代号‘灯塔’的旧时代气象观测站，那里有最后的补给和一个安全的通讯中继点。这是坐标和钥匙。”助手递给她一个背包，“保重。”
车辆发动，冲入漆黑的夜色。
苏清欢透过后视镜，看到“夜莺”和她的助手的身影消失在岩洞入口，仿佛从未存在过。
孤独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其中夹杂了一丝微弱的、冰冷的决心。
她按照坐标，在崎岖的山地中颠簸前行，躲避着偶尔出现的巡逻直升机。伤势在药物的压制下暂时稳定，但精神上的疲惫和创伤却愈发沉重。
一天后，她终于抵达了那座废弃的、几乎被风沙掩埋的旧观测站。用钥匙打开锈蚀的铁门，里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但基础设施完好，有独立的能源和储水。
她找到隐藏的补给点，里面有食物、药品、武器和一台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通讯终端。
她首先处理了伤势，更换了绷带，吞下抗生素和营养剂。然后，她迫不及待地将“夜莺”给的数据芯片插入终端。
数据读取，屏幕亮起。
关于“方舟”计划的信息极其残缺，只提到这是一个旨在“利用特定意识共鸣频率，引导并控制‘星焰’级能量，实现全球范围意识场同步与升华”的疯狂项目，目前仍处于理论阶段，但已被“长者”列为最高优先。
而顾景深意识碎片最后传递出的信息，更加破碎混乱，夹杂着巨大的痛苦和干扰，但经过终端自带的增强算法处理，勉强浮现出一些关键词和一张极其模糊的、仿佛源自“星焰”核心的、深埋于地底的某个奇特结构的能量扫描图，旁边标注着一组复杂的坐标和一句残缺的话：
“……非源……乃锁……钥在……往昔……赎罪……”
坐标指向一个位于遥远西部、极度荒凉、被称为“死寂盐湖”的无人区深处。
非源乃锁？钥在往昔？赎罪？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星焰”并非单纯的能量源，而是一把“锁”？钥匙藏在“过去”？和“赎罪”有关？
苏清欢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似乎是顾景深最后用尽全力传递出的信息，必然极其重要。
她尝试连接卫星网络，搜索关于“死寂盐湖”和那个坐标的信息。反馈的结果很少，只显示那里是旧时代某个废弃的、进行过高度机密实验的科研基地遗址，早已被彻底封锁和遗忘。
风险极高。很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但她没有选择。这是唯一的线索。
她开始利用站内的设备，修复装备，规划路线，准备前往那个遥远的坐标。
就在她忙碌时，那台加密卫星通讯终端，突然自行亮起，接收到一条来源未知、经过多重跳转和加密的讯息！
讯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
“ ‘长者’已启动‘最终清理’协议。目标：所有知情者及潜在威胁。最高优先级：你。‘灯塔’坐标已暴露。立刻撤离。小心‘清道夫’。”
发信人Id：乱码，但签名格式……隐约带着一丝“夜莺”的惯用加密特征！
苏清欢心脏猛地一沉！“长者”的动作这么快？！“清道夫”？是“议会”最神秘、最无情的特种清理部队的代称！据说他们装备着最先进的武器，且……可能接受过非人的改造。
她立刻冲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远处地平线上，扬起了滚滚烟尘！数辆高速行驶的、涂着沙漠迷彩的装甲车，正朝着观测站的方向疾驰而来！空中，两个黑点正在迅速放大，是高速突击直升机！
追杀已至！速度远超想象！
没有时间犹豫！
她猛地背起背包，抓起武器，冲出门外，跳上全地形车，将油门踩到底！引擎咆哮着，冲向与来袭部队相反的方向！
几乎在她冲出的瞬间！
咻——轰！！！
一枚火箭弹精准地命中了观测站！巨大的火球和浓烟冲天而起！冲击波将全地形车掀得差点侧翻！
苏清欢死死握住方向盘，在颠簸的荒漠中疯狂逃窜！
身后，装甲车和直升机紧追不舍！机枪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在她周围，打得沙石飞溅！
【危机预感】在极度危险刺激下，竟然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反应，发出尖锐的警报！
她凭借残存的本能和地形，做出各种规避动作，但追兵的火力和速度优势太大！距离在不断拉近！
一辆装甲车上的炮塔转动，粗大的炮口对准了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侧前方的一片风蚀岩柱后方，突然射出一道精准的狙击光束！
砰！
装甲车的炮塔瞬间被击穿，冒起黑烟！
紧接着，更多来自岩柱后方的火力点开火，精准地压制了追兵的车队和直升机！
是接应？！是谁？！
苏清欢来不及思考，猛打方向盘，冲向岩柱区域！
一道身影从岩石后闪出，对着她大喊：“这边！快！”
是那个救过她的、“夜莺”的助手！
苏清欢驾车冲过去，一个急刹停下。
“下车！换车！他们的目标锁定了你的车！”助手语速极快，指着旁边另一辆完全一样、但加装了额外装甲和干扰器的全地形车。
苏清欢毫不犹豫，跳下车，扑进新车。
助手迅速拆下她车上一个追踪器模样的东西，扔在地上踩碎，然后跳上副驾驶。
“走！”
新车咆哮着冲出，钻进更加复杂的风蚀岩林之中。
身后的追兵被突然出现的伏击打乱了阵脚，暂时被压制。
“你们……怎么在这里？”苏清欢喘息着问。
“ ‘夜莺’预判了‘长者’的行动。这是预设的接应点之一。”助手冷静地操作着车上的电子对抗设备，释放干扰烟雾，“但我们撑不了多久。‘清道夫’很难缠。”
话音未落！
砰！
新车猛地一震！车尾装甲被某种高速穿甲弹击中，冒出火花！
“是‘清道夫’的狙击手！小心！”
助手猛地按下某个按钮！
噗——！
车外释放出大范围的高强度电磁脉冲干扰！
追击的直升机仪表盘瞬间黑屏，摇晃着被迫拉升！地面的装甲车也明显迟滞了一下！
趁此机会，助手猛打方向盘，冲进一条狭窄的、车辆难以通行的干涸河床！
“弃车！步行！前面有接应！”助手吼道。
两人跳下车，沿着河床拼命奔跑！
身后，传来追兵弃车追击的脚步声！速度极快！
【危机预感】疯狂尖啸！提示着极度致命的威胁正在快速接近！
助手突然停下脚步，将她推向一块巨岩后：“你先走！沿着河床一直向前！有人等你！我断后！”
“不行！”
“这是命令！”助手眼神决绝，举起步枪，“快走！”
苏清欢咬牙，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狂奔！
身后，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声和爆炸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脱力时，前方出现了微弱的灯光！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悬浮越野车静静地停在河床出口，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兜帽风衣、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站在车旁，对着她做了一个快速的手势。
是“夜莺”约定的安全信号！
苏清欢用尽最后力气，扑向车辆。
那个身影扶住她，迅速将她塞进后座，关上门。
车辆无声地滑行起来，加速，很快将身后的荒漠和追杀远远甩开。
苏清欢瘫在后座上，剧烈喘息，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的景色，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伤、愤怒和一丝冰冷的迷茫。
救她的人是谁？“夜莺”还有其他隐藏的力量？
车辆行驶了很长时间，最终驶入一个位于废弃矿洞深处的、更加隐蔽的安全屋。
停稳后，那个穿着兜帽风衣的司机缓缓转过身，摘下了兜帽。
露出一张苏清欢绝对意想不到、却在此刻出现得无比“合理”的脸。
苍老、疲惫、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深深的愧疚和决然。
是“牧羊人”！
那个曾经的“秩序之眼”指挥官，那个在峰会事件后似乎被“长者”抛弃或清洗的、“牧羊人”！
他看着震惊的苏清欢，苦涩地笑了笑，声音沙哑：
“很意外吗？苏小姐。当发现自己也成了需要被清理的‘痕迹’时，叛变就显得……没那么难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
“ ‘长者’的‘方舟’计划比‘夜莺’得到的碎片更可怕。它不仅仅是为了控制力量，更是为了……‘筛选’和‘重塑’人类意识。我们必须阻止他。而要做到这一点……”
他看向苏清欢，目光深邃：
“……我们需要找到‘星焰’真正的秘密。你从‘棱镜’带出来的那个坐标和信息，是唯一的线索。”
“你都知道些什么？”苏清欢警惕地问，手悄悄摸向武器。
“我知道‘星焰’并非自然形成，也非人类创造。”“牧羊人”语气凝重，“它是某个更古老、更无法理解的存在的……遗物，或者说，‘监狱’。而顾擎苍和苏明远，可能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他们的死，或许并非因为反对‘普罗米修斯’，而是因为……他们触及了更深层的、连‘秃鹫’和‘长者’都不知道的真相。”
他的目光落在苏清欢紧紧攥着的芯片上。
“那个坐标，是钥匙。而‘往昔’和‘赎罪’……或许指的，就是你父亲和顾擎苍当年真正的研究方向，以及……他们试图掩盖和保护的某个最终发现。”
“我们需要去那里。揭开一切。这是……最后的了结。”
苏清欢看着“牧羊人”，心中波澜起伏。信任？早已是奢侈品。但此刻，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孤狼遍体鳞伤，獠牙却依旧锋利。她看向窗外无尽的黑暗，缓缓点头。
终局的舞台，正在远方缓缓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