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的包厢私密而雅致,原木色调的装修营造出宁静温暖的氛围。浅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下,映照着桌上精致的瓷器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寿喜锅。
林小夕夹起一片裹着饱满蛋液的肥牛,满足地送入口中,脸颊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仓鼠,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好好吃!感觉一天的疲惫都被治愈了!”
顾夜白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吃相,眼底不自觉地漾开温柔的笑意。他细心地用公筷将煮好的香菇和豆腐夹到她碗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表现得和平时一样,甚至更加体贴周到。会帮她倒好酸甜解腻的梅子酒,会耐心地听她叽叽喳喳地讲述今天在美术馆的见闻,会对她喜欢的画作表现出兴趣并提出一两个精准的问题。
仿佛下午那场与母亲剑拔弩张的会面从未发生过。
林小夕沉浸在这份久违的、轻松的甜蜜里,早上那点细微的不安和疑虑,似乎也被这温暖的氛围和美味的食物驱散了。
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那通电话可能真的只是普通的家常,他手腕的伤或许真的只是意外。他此刻就真真切切地坐在她面前,眼神专注,笑容温暖,一切都没有改变。
“对了,”林小夕咽下食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们学校下周末有个小小的创意市集,我们系有几个摊位,我和晓琪也申请了一个,会卖一些我们自己画的明信片和手工小玩意儿……你,你那天有空吗?”
她带着一丝小小的期待和羞涩问道。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很希望他能来看看。
顾夜白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我会把时间空出来。”他甚至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在日历上设置了提醒,“需要我帮忙做点什么吗?比如搬东西?”
“不用不用!”林小夕连忙摆手,心里甜丝丝的,“就是……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嗯,”他看着她,眼神深邃,语气认真,“你的事,我一定会到。”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蜜糖,层层叠叠地漾开甜意。林小夕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豆腐,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顾夜白结账的时候,林小夕起身去洗手间。
穿过安静的走廊,绕过一个小小的庭院造景,她找到了位于餐厅后部的洗手间。出来洗手时,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散落的刘海,看着镜中自己因为开心而泛着红晕的脸颊,心情如同窗外渐次亮起的霓虹,轻盈而明亮。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沿着原路返回,准备回包厢拿包。
就在她经过那个小小的庭院造景时,旁边一扇略微虚掩着的、通往消防通道的门里,隐约传来了一个压抑着的、却异常熟悉的声音。
是顾夜白的声音。
他的语气……和她几分钟前在包厢里听到的温柔截然不同,冷硬、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小夕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我说过,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的声音透过门缝清晰地传出来,冰冷如铁,“叶家那边,你自己去回绝。我不会出席任何形式的宴会,更不会接受这种可笑的联姻安排。”
联姻?叶家?
这两个词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林小夕。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刚刚还轻盈欢快的心情骤然冻结,直直地坠向无底深渊。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屏住呼吸,听着那冰冷的话语继续传来。
“妈,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您提起这件事。”顾夜白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和一丝隐忍的怒意,“我的态度不会改变。如果您和叶家执意要推进,我不介意采取更彻底的方式让所有人死心。”
电话那头似乎又在急切地说着什么,林小夕能听到细微的嗡嗡声,却听不清内容。
然后,她听到顾夜白极其短暂地、冰冷地笑了一声。
“压力?顾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顾家的面子,难道要靠卖儿子来维持?真是天大的笑话。”
“……”电话那头似乎被他的话噎住了。
“我的人生,我自己掌控。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也只会是林小夕。”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至于您所谓的‘助力’和‘拖累’……”
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和决绝。
“她从来就不是我的拖累。她是我的一切底线。谁要是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试图用她来威胁我,或者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淬毒的冰刃,隔着门板都让林小夕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我会让那些人,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又轻又慢,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近乎残忍的狠戾。那是一种林小夕完全陌生的语气,充满了黑暗的、掌控生杀予夺的力量感。
这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顾夜白。不是那个会温柔给她夹菜、耐心听她讲画的顾夜白。这……这仿佛是另一个人,一个隐藏在温柔表象之下,冷酷、强大、甚至……危险的陌生人。
电话似乎被挂断了。
消防通道里陷入一片死寂。
林小夕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几个冰冷的词语在反复回荡。
联姻……叶家……拖累……底线……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原来早上那通电话根本不是琐事。原来他下午所谓的“开会”,是去进行了这样一场激烈的抗争。原来……他的母亲,那位优雅的顾夫人,早已为她贴上了“拖累”的标签,并且为他安排了“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
而他……为了保护她,正在独自面对这样的压力,甚至不惜用上那样冷酷可怕的威胁。
一阵冰冷的恐惧和后怕沿着脊椎窜上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高跟鞋不小心踢到了旁边摆放着的小型盆栽,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谁?!”
消防通道的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
顾夜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冰冷戾气,眼神锐利如鹰隼,猛地扫向声源处。
当他的目光捕捉到站在不远处、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的林小夕时,他脸上所有的冰冷和狠戾在瞬间凝固,然后如同破碎的面具一般,寸寸裂开,露出了底下罕见的、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小夕?”他失声叫道,快步从消防通道里走出来,试图向她靠近,“你……你什么时候……”
林小夕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看着他脸上那还未完全收敛的陌生神情,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闷。她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这个细微的、充满抗拒意味的动作,让顾夜白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里的慌乱迅速被一种深沉的、晦暗的痛苦所取代。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她在怕他。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割在他的心上。
“你……”林小夕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刚才说的……联姻……叶家……还有……”那句“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可怕威胁,她甚至没有勇气重复。
顾夜白的脸色微微变白。他最不愿意让她知道、让她承受的压力和阴暗,终究还是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放缓,试图解释:“小夕,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林小夕抬起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你妈妈……给你安排了结婚对象?因为我……我是你的‘拖累’?”
“不!你不是!”顾夜白急切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从来都不是!那只是我母亲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已经明确拒绝了!我刚才说的……”
他顿住了,那些黑暗的、带着威胁的话语,他无法在她面前重复第二遍。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惊惧的眼神,所有解释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心疼和懊悔。
他怎么会如此大意,让她听到这些?
“小夕,”他再次尝试靠近她,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意味,“相信我,好吗?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我保证。”
他的眼神真挚而急切,试图传递给她力量和安全感。
然而,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那冰冷的威胁,那陌生的狠戾,那“联姻”两个字所代表的沉重现实……像是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将她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她相信他爱她。可是,这份爱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波涛汹涌?他独自承受了多少这样的压力和斗争?那个她偶尔窥见的、危险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身影,到底是谁?
巨大的信息量和情绪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乱如麻。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我……我想先回去了。”她低下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有点不舒服。”
顾夜白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她又开始下意识地蜷缩起肩膀,呈现出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知道她再次因为自己而受到了伤害,缩回了她的壳里。
他想不顾一切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不要怕,一切有他。
但他也知道,此刻任何过激的举动,都只会加剧她的恐惧和逃离。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压下内心的翻涌和恐慌。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林小夕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有些尖锐,然后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放缓了语气,“我……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你……你刚才不是在谈事情吗?你忙你的吧。”
她说完,不敢再看他一眼,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朝着餐厅门口的方向走去。
顾夜白僵在原地,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走廊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却投不下丝毫暖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
他终究……还是把她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