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有空吗？】
【有一个科技艺术展，主题是‘感官超限’，或许对项目有启发。】
低沉平稳的嗓音，混着车内高级香氛和窗外淅沥的雨声，如同余音绕梁的钟鸣，在林小夕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撞击，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烙下印记。
项目启发。
又是这个无懈可击、公事公办的万能理由。
可这一次，小夕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弹跳得失去章法。她坐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指尖却微微发凉，紧紧攥着裙摆，试图从这过于官方的借口里，剥离出一丝她不敢确信的、隐秘的期待。
她转过头，对上顾夜白的目光。车厢内光线昏暗，窗外流动的霓虹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看不真切情绪，只有那片一如既往的、引人沉溺的深海。
“我……”她的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周末……有空的。”
说完这几个字，她感觉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嗯。”顾夜白得到了答复，便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车前方，仿佛只是敲定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程。他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几秒后，小夕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Gu Yebai。
主题：【“感官超限”艺术展信息】。
小夕点开邮件，里面是一个简洁的文档附件，包含了展览的官方介绍、地址、时间和几张效果图。邮件的正文，只有一句比她想象中更短的、带着他鲜明风格的话：
【周日下午两点，展厅门口见。】
没有询问她这个时间是否方便，没有商量汇合方式，直接给出了确切的时间和地点。
霸道，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安心。仿佛他早已安排好一切，她只需要……准时出现。
“好的，顾先生。”她小声回应，将手机紧紧握在手心，仿佛那冰冷的机器也染上了他指尖的温度。
之后的路程，两人没再交谈。
车内的空气却不再像最初那样令人窒息般的安静，而是弥漫着一种微妙而黏稠的、心照不宣的沉默。雨声被隔绝在外，只有引擎平稳运行的微弱噪音，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小夕偏头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在沾满雨滴的车窗上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斑，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斑斓，闪烁，看不分明，却又充满了某种悸动的预感。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A大女生宿舍楼下。
“谢谢顾先生送我回来。”小夕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
“伞。”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夕回头，只见他将那把黑色的长柄伞递了过来。雨还在下。
“不……不用了！我跑进去就行，没几步路！”她慌忙摆手。
顾夜白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递出伞的姿势，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小夕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迟疑地接过那把还残留着他手心温度的伞，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伞柄，却觉得烫手得很。
“谢谢……”她再次道谢，声音细弱。
“嗯。”他颔首，算是回应。
小夕撑开伞，逃也似的冲进了雨幕，跑向宿舍楼的大门。直到跑到廊檐下，她才敢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黑色的轿车依旧静静地停在原地，如同蛰伏的猛兽。车窗是深色的，她看不到里面，却仿佛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穿透雨幕和玻璃，落在她的背上。
几秒后，车子才缓缓启动，无声地汇入车流，消失在迷蒙的雨夜之中。
小夕握着那把沉甸甸的伞，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空了一块，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回到宿舍，自然免不了苏晓琪一番严刑拷问般的盘查。
“他送你回来的？！用的他的专车？！还共撑一把伞？！最后还把伞给了你？！”苏晓琪的眼睛在听到小夕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描述后，瞪得像探照灯，“还约你周末去看展？！林小夕！这已经不是暧昧了！这是赤裸裸的进攻！是总攻的号角！”
小夕抱着那把黑色的伞，像是抱着什么烫手山芋，脸颊红扑扑的，心里乱糟糟的，却又忍不住泛上一丝又一丝的甜：“你……你别瞎说……他说了，是去看展找项目灵感……”
“屁的项目灵感！”苏晓琪嗤之以鼻，“哪个甲方爸爸周末亲自陪乙方小朋友去找灵感？还亲自开车接送？顾夜白的时间是按秒计费的好吗！他这就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约你出去！约会！懂吗？约会！”
“约会”两个字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小夕的心尖上，让她又是羞窘又是心跳加速。
她不再理会苏晓琪的疯狂脑补，小心翼翼地收好那把伞，然后打开电脑，反复地看着那封邮件里的展览信息。
“感官超限”。
名字听起来就很有趣。融合了科技、艺术、心理学，探索人类感知的边界。的确很像“蜃楼”项目会感兴趣的主题。
所以……也许他真的只是顺便呢？
可是……“周日下午两点，展厅门口见”……这种直接又带着点独断的安排，真的只是“顺便”吗？
她的心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不定，一会儿被苏晓琪说得怦然心动，一会儿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自作多情。
这种纠结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周六。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画图也静不下心，时不时就会拿起手机看一眼，仿佛在期待什么，又害怕期待落空。
苏晓琪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拖到了衣柜前：“别再想了！当务之急是明天穿什么！这可是历史性的第一次非工作会面！必须慎重！要让他眼前一亮，但又不能显得太刻意！要清新自然，又暗藏心机！”
小夕被她摆弄着，试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心情也莫名地跟着紧张和期待起来。
最终，在苏晓琪的强烈建议下，她选定了一条奶白色的及膝连衣裙，款式简洁大方，领口和袖口有精致的蕾丝点缀，显得温柔又不会过于甜腻。外面搭配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开衫，以应对展馆内的空调。
“完美！”苏晓琪围着她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简直就是一朵清新脱俗的小白花，我见犹怜，顾夜白见了肯定把持不住！”
小夕看着镜子里脸颊泛红的自己，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速。
周日中午，小夕早早开始准备。洗澡，吹头发，化了一点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妆，反复检查背包里的东西：钱包、手机、钥匙、还有……那把他给的伞。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两点，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手心微微出汗，甚至开始有点莫名的胃部痉挛。
一点四十分，她终于再也坐不住，决定提前出发去校门口打车。无论如何，她不想迟到。
就在她背上背包，准备出门的那一刻——
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新短信。
来自一个没有存储却已然熟悉的号码。
小夕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
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她：
【到了。在你楼下。】
在她楼下？！
现在？！
才一点四十分？！
他不是说展厅门口见吗？！
巨大的意外和惊慌瞬间淹没了她！她完全没有准备好！他怎么就突然到楼下了？！
小夕手忙脚乱地跑到阳台，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宿舍楼下的林荫道旁，果然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车边。
他今天没有穿正装，而是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搭配一条深色休闲长裤，身姿依旧挺拔，却比平时少了几分商场精英的冷硬，多了几分清爽的少年气。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晕。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侧脸线条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清晰又柔和。
小夕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深吸好几口气，也顾不上仔细检查妆容了，抓起背包和伞，飞快地冲下楼。
跑到楼下，推开玻璃门，午后的阳光和热浪扑面而来。
顾夜白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从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到奶白色的连衣裙，再到她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有些慌乱的眼睛。
他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小夕喘着气，走到他面前，因为紧张和意外，声音都带着颤：“顾……顾先生……您怎么……不是说展厅门口见吗？”
顾夜白收起手机，神情自然，语气平淡地给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顺路。”
又是顺路。
小夕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万能借口了。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吧。”
“哦……好……谢谢。”小夕晕乎乎地坐进车里。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和他身上一样的清冽香气。
顾夜白从另一侧上车，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汇入周末午后的车流。
小夕紧张地正襟危坐，手指紧紧抓着安全带，目光直视前方，不敢乱瞟，更不敢转头去看他。
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声音和窗外的城市噪音。
她以为他会直接开往展馆，然而，十几分钟后，车子却缓缓停在了一条安静的、绿树成荫的街道旁。
小夕疑惑地看向窗外，这里并不像有大型展馆的样子。路边只有一些精致的小店和一栋看起来很有格调的独栋建筑。
顾夜白解开安全带，侧过头看她，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边。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停顿了一瞬，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她疑惑的眼睛。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神似乎比平时深邃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小夕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展览人太多，吵。”
他顿了顿，视线微微移开，似乎看了一眼窗外那栋独栋建筑，又很快回到她脸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先来这里，安静些。”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