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已经挂断许久,林小夕却依旧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僵立在宿舍中央,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塑。
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陈助理最后那句带着微妙歉意和尴尬的话——“……能不能麻烦您……顺路给他送过来?”
顺路?
这哪里是顺路?这分明是南辕北辙!S大实验室在城西,悦读书咖和A大在城东,这顺的是哪门子的路?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被刻意安排的预感,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混乱的大脑。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一种近乎可怕的猜想。
他是不是……看到了那封邮件?
这个送笔的请求,就是他迂回而古怪的……回应?
“他怎么说?他怎么说?!”苏晓琪迫不及待地摇晃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呆滞状态中唤醒。
小夕缓缓转过头,眼神还有些发直,声音飘忽:“陈助理说……顾夜白让我……明天先去书咖取笔,然后……下午送到S大实验室给他。”
苏晓琪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足足愣了五秒钟,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YES!我就知道!林小夕!他绝对看到了!他绝对是对你有意思!这是什么古早言情剧的桥段!故意落东西创造见面机会!还是派助理打配合!顾夜白!你好骚啊!”
“别……别瞎说!”小夕的脸瞬间红透,心跳快得几乎要缺氧,“也……也许他就是真的忙,顺手让我帮个忙而已……而且那支笔看起来很贵,他不放心让别人经手……”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忙?他一个电话就能让助理甚至快递小哥搞定的事,非要绕这么大圈子让你经手?林小夕,你清醒一点!”苏晓琪戳着她的脑门,“这就是套路!赤裸裸的套路!虽然套路由他的助理执行显得有点拉胯,但心意是真诚的!”
小夕捂住发烫的脸,跌坐回椅子上,心乱如麻。理智告诉她晓琪的分析夸张得像八点档剧本,可心底深处那个微小而雀跃的声音却在疯狂叫嚣: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呢?
她猛地想起那封石沉大海的邮件,立刻手忙脚乱地再次点开邮箱。
收件箱依旧空空如也。
他没有回复。
一丝淡淡的失落萦绕上来,但很快又被“送笔”事件带来的巨大冲击所掩盖。
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回应。一种更隐晦,更……顾夜白的方式。
这一晚,林小夕彻底失眠了。
第二天,小夕顶着一对淡淡的黑眼圈,在苏晓琪“加油!拿下冰山!”的助威声中,怀着上战场般的心情出发了。
先去悦读书咖,顺利地从经理手中取回了那支钢笔。笔身是沉静的黑色树脂,镶嵌着铂金饰条,触手温润,重量适中,笔尖的金属光泽低调而奢华,果然一看就价值不菲。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进背包最内侧的夹层,仿佛护送着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她踏上了前往S大实验室的“征途”。
S大的实验室区域管理严格,气氛肃穆。按照陈助理发来的详细地址,她找到了那栋被称为“星晷楼”的现代化建筑。在门口经历了严格的登记和身份核实,又被前台用内线电话确认后,她才被允许进入电梯。
电梯直达七楼。门一打开,是一条安静而明亮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电子元件的味道。
她按照指示牌,找到了“709·神经交互实验室”。厚重的隔音门紧闭着,旁边有一个可视门铃。
她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几秒后,门上的指示灯由红变绿,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自动向一侧滑开。
门内的景象,让林小夕瞬间屏住了呼吸。
与其说这是一个实验室,不如说更像科幻电影里的场景。宽敞的空间里布满了各种她看不懂的精密仪器,巨大的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瀑布和三维人体神经网络模型。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正专注地操作着设备,低声交流着术语。
而顾夜白,就站在实验室中央的一个半开放式工作台前。
他没有穿白大褂,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黑色休闲装,但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神经传感头戴设备,几根纤细的数据线连接到他面前的电脑。他正微微蹙眉,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波形图,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锐利。
工作中的他,仿佛自带聚光灯,那种全神贯注投入专业领域的气场,强大得令人移不开眼,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打扰。
小夕站在门口,一时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似乎是她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顾夜白敲下最后一个按键,目光从屏幕移开,转向门口。看到是她,他脸上那种极度专注的锐利神情稍稍收敛,但依旧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冷感。
他朝她微微颔首,示意她进来,然后对旁边的一个研究员做了个手势,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摘下脖子上的传感设备,向她走来。
“笔带来了?”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略显低哑,语气直接。
“带……带来了。”小夕连忙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用软布仔细包好的钢笔,双手递过去,“您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坏。”
顾夜白接过,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妙的触感。他并没有打开包裹,只是掂量了一下,便随手放进了裤袋里,仿佛那支价格不菲的笔只是个普通物件。
“谢谢。”他淡淡道,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拘谨和好奇,随口问了一句,“要参观一下吗?”
小夕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缀满了星星:“可……可以吗?”她对这种高科技实验室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同意,然后便转身,自然地充当起讲解员, albeit in a very concise way.
“这是高精度运动捕捉系统,分析微表情和神经冲动关联。”
“那边是实时脑机接口反馈平台,还在测试阶段。”
“这个模型是模拟视觉信号处理……”
他的讲解极其简略,充斥着大量专业术语,小夕听得半懂不懂,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到这片领域的高深和顾夜白身处其中时那种如鱼得水的掌控感。她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小学生一样,努力吸收着一切,眼睛忙不过来地看着那些充满未来感的设备。
她注意到,实验室里的其他研究人员虽然也在忙碌,但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顾夜白,带着明显的敬畏和信服。而他显然是这个空间绝对的核心。
走到一个放着许多类似VR眼镜设备的台前,小夕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这是最新的光场显示原型机,”顾夜白注意到她的目光,拿起一个看起来比普通VR眼镜轻薄很多的设备,“分辨率还不够,但延迟降低了90%。”
他看着手中的设备,眼神里有一种创作者看到自己作品的光芒,忽然问:“要试试吗?”
“我?可以吗?”小夕受宠若惊。
“有个简单的视觉demo。”他熟练地启动设备,调试了几下,然后递给她,“戴上看。”
小夕既紧张又兴奋地接过眼镜,依言戴上。
眼前瞬间亮起!
不再是传统VR那种有颗粒感的画面,而是极其清晰、仿佛真实存在于眼前的景象——她正站在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仙宫玉阙前,琉璃瓦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仙鹤衔着玉符从身边翩然飞过,甚至能感受到微风吹拂发丝的触感!远处,数据流如同金色的瀑布从天际倾泻而下,与古典的亭台楼阁完美融合!
这……这就是“蜃楼”项目想要实现的未来吗?!太震撼了!
“天啊……”她忍不住发出惊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摸眼前飞舞的流光。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虚幻的光影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是顾夜白。
“别动,空间定位还在校准。”他的声音很近,就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引导,“跟着我的手指看。”
他握着她的手腕,引导她的视线看向不同的方向,为她讲解着demo里的细节和技术难点。
小夕乖乖地跟着他的指引,整个人却因为手腕上传来的、他掌心清晰的热度和力量而彻底僵住了。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
他的气息就在耳畔,实验室里冰冷的科技感与他此刻近距离带来的侵略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她心跳如雷,血液奔涌,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一个小小的接触点上。
眼镜里是如梦似幻的未来仙境。
眼镜外,是他温热的手掌和近在咫尺的呼吸。
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变得模糊,一种强烈的心动感如同电流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demo很短,很快就结束了。
眼前景象消失,重新变回实验室冰冷的灯光。
顾夜白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辅助动作。他接过眼镜,放回原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大致是这种感觉。最终效果会比这更好。”
小夕愣愣地点头,脸颊滚烫,被他握过的手腕处皮肤还在隐隐发烫,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实验室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个研究员接起,听了片刻后,朝顾夜白喊道:“顾总,三号线,李教授找您,关于下周评审会的事。”
顾夜白微一颔首,看向小夕,那意思很明显——他需要接电话,而她的参观到此为止了。
小夕立刻识趣地道:“那……顾先生您忙,我先回去了。”
“嗯。”他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无波,“U盘里的东西,看得怎么样?”
“啊!看了看了!非常有用!那些批注让我受益匪浅!”小夕赶紧回答,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有不懂的?”他问,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暂时……还没有,都很清晰。”小夕老实地回答,心里有点懊恼自己怎么不问一个出来,不然还能多聊几句。
“嗯。”他再次颔首,似乎没有别的话要说了,转身朝放着电话的工作台走去。
小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又冒了出来。所以……送笔就真的只是送笔?参观就真的只是参观?一切都是她多想了吗?
她默默转身,走向实验室门口。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林小夕。”
他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清晰的,沉稳的,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回响。
小夕的心猛地一跳,倏然回头。
顾夜白还站在电话旁,手里拿着听筒,似乎正准备接电话,目光却越过一段距离,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实验室冰冷的白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清晰的光斑,他的表情依旧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稳地,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结论,又像在下一个简单的定义:
“延迟发送,”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偶尔会用。”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将电话听筒举到了耳边,开始了他的通话。
“李教授,是我……”
林小夕僵在原地,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刚才那句话,在耳边无限循环,放大,震耳欲聋。
【偶尔会用。】
他回答了!
他看到了那封邮件!
他直到现在,才用这种方式,给出了他的答案!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混合着震惊、狂喜和羞涩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