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蜿蜒的水痕扭曲了窗外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将一切笼罩在一片灰蒙阴郁的模糊之中。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深沉的黑暗,却将更多的阴影投掷在房间各处,也投掷在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男人身上。
顾夜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毯上,一条腿曲起,手臂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缕缕青烟缭绕上升,模糊了他毫无血色的、死寂的侧脸。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呛人的烟草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仿佛化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偶尔指尖烟灰不堪重负地坠落,才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地上,手机屏幕早已黯淡下去,安静地躺在不远处,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埋葬着他刚刚死去的爱情和心跳。
「我们暂时分开吧。」
「我太累了。」
「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
她平静而绝望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他死寂的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凿刻着他的神经,带来毁灭性的剧痛。
她不要他了。
那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会因为一幅画而兴奋半天、总是不自觉依赖着他的女孩,那个他放在心尖上、恨不得将全世界美好都捧到她面前的女孩,用最平静的语气,给了他最残忍的一击。
因为他。
因为他带给她的压力和恐惧。
因为他无法彻底摆脱的阴暗和桎梏。
他以为的强大和保护,最终却成了逼走她的利刃。
“呵……”一声极轻极沙哑的自嘲,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溢出,破碎得不成调子。他抬起那只没有夹烟的手,手背上狰狞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凝固的暗红色与冷白的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
可他感觉不到疼。
心里的那个窟窿,比这要疼上千百倍。空荡荡的,呼啸着冰冷的穿堂风,带走他所有的温度和感知。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两下。
没有得到回应,门外的人犹豫了几秒,还是推门走了进来。
是秦浩。他脸上带着惯有的轻松笑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老大,西区那个项目的初步方案出来了,你看……?”
他的话戛然而止。
灯光昏暗,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阴影里、浑身散发着浓重颓败和绝望气息的顾夜白,以及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烟草和血腥味。
秦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跟了顾夜白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次商业危机甚至更凶险的局面,都从未见过他露出过这般……如同被彻底摧毁般的模样。
“老大?”秦浩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你……没事吧?”
顾夜白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动一下,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面前的虚空处,没有任何焦点。
秦浩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到了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看到了顾夜白手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他蹲下身,试图看清好友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和小夕有关?”
最后那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骤然触动了某个开关。
顾夜白一直僵硬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当秦浩看清他那双眼睛时,整个人都震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猩红的血丝遍布眼白,眼底却是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没有愤怒,没有凌厉,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万念俱灰的巨大痛苦和……荒芜。
仿佛他所有的生机和光亮,都在瞬间被抽干了。
“她……”顾夜白的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轮磨过,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不要我了。”
秦浩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安慰。
顾夜白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却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眶通红,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角,却又被他粗暴地抹去。
“她说……她累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在对秦浩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神涣散,“她说她是我的拖累……和我在一起……只有害怕……”
“她看到了……看到我和叶琳在一起……她误会了……她不相信我……”他痛苦地闭上眼,手指插入凌乱的发间,身体因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处理好……是我让她没有安全感……”
“我tm就是个混蛋!”他突然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自己受伤的手背上!刚刚凝固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地毯!
“老大!你干什么!”秦浩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按住他自残的手,“冷静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顾夜白猛地挥开他的手,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疯狂的、毁灭性的火焰,充斥着无边的痛苦、愤怒和自厌,“她走了!她因为我这摊烂事走了!我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我他妈还算个男人吗?!”
他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和暴戾。
“我以为我能掌控一切!我以为我能把她保护得好好的!结果呢?结果就是我最在乎的人,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被伤得遍体鳞伤!因为我的世界里的肮脏和麻烦,吓得她宁愿不要我!”
他抓起桌上一个冰冷的金属镇纸,手臂肌肉紧绷,似乎下一秒就要狠狠砸出去!但最终,他只是死死地攥着它,因为过度用力而手臂剧烈颤抖,手背青筋暴起。
那沉重的镇纸终究没有砸出去,而是无力地从他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如同他此刻坍塌的世界。
他停住脚步,背对着秦浩,肩膀垮塌下去,所有的暴怒和疯狂在瞬间褪去,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绝望。
“浩子……”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脆弱,“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不该招惹她……我不该把她拉进我这个烂泥潭一样的世界……我更不该……自以为是的隐瞒……我以为那是保护……其实他妈的都是狗屁!”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是水痕,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别的什么。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深可见骨的痛楚。
“她那么干净,那么纯粹……就应该待在阳光底下,画她喜欢的画,过简单快乐的生活……而不是因为我,整天提心吊胆,害怕这个害怕那个……甚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是我……是我亲手把她逼走的。”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认命般的绝望。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再次跌坐进阴影里,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那是秦浩从未见过的、彻底崩溃的顾夜白。
失去了所有盔甲和伪装,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痛苦和脆弱。
窗外,雨声渐沥,冰冷地覆盖了整个城市。
而办公室里,只有男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和呜咽,在无边无际的悔恨和绝望中回荡。
秦浩站在原地,看着好友痛苦不堪的模样,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上前,捡起地上的镇纸放回原处,然后拿起医药箱,安静地蹲在一旁,替他处理手上狰狞的伤口。
有些痛苦,外人无法分担,只能自己熬过去。
但他知道,顾夜白绝不会就这样放弃。
现在的崩溃和绝望,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
等这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过去,那个骨子里充斥着偏执和掌控欲的男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的世界,他的光,重新夺回来。
只是那时,他将不再有任何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