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透过美术馆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柔和而神圣的光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油彩和松节油的味道，安静的人群在画作前驻足，低声交流着观感。
林小夕和苏晓琪漫步在展厅里，欣赏着墙上一幅幅充满想象力与张力的插画作品。
“小夕你看这幅！构图好大胆，色彩冲击力太强了！”苏晓琪指着一幅描绘星际旅行的作品，兴奋地压低声音。
林小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由衷赞叹：“嗯，作者的想象力真厉害，能把虚幻的场景画得这么有真实感。”她拿出手机，小心地避开禁止拍摄的提示，拍了几张允许拍照的作品细节，准备回去慢慢研究学习。
置身于艺术的海洋，本该让她全心沉浸、兴奋不已。但今天，她的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
早上顾夜白接完那通电话后，那刻意维持的平静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底，时不时泛起微不可查却无法忽略的酸胀感。
她试图集中精神，却总是忍不住去想——他母亲在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真的只是日常琐事吗？他现在在公司开会，一切还顺利吗？那部老旧的手机，今天有没有再响起？
“小夕？小夕！”苏晓琪用手肘碰了碰她，“发什么呆呢？这幅画你都看了快五分钟了。”
“啊？哦，没什么，”林小夕回过神，慌忙收起手机，掩饰性地笑了笑，“就是觉得这幅画的技法很特别，走神了。”
苏晓琪狐疑地打量着她，凑近了些，小声道：“你从早上出来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和顾总有关？昨晚他后来回去了吗？没事了吧？”
面对闺蜜关切的目光，林小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要说她怀疑顾夜白有另一个充满危险的身份？还是说他母亲的一通电话就让她忐忑不安？这一切听起来都太像是她的胡思乱想和无理取闹。
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没事啦，他就是公司临时有点急事，后来回去挺晚的。可能……可能我就是有点没睡醒。”
苏晓琪将信将疑，但看她不想多说的样子，也没再追问，只是挽住她的胳膊：“没事就好！走吧，前面好像有个休息区，我们去喝杯咖啡提提神。”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顶级会员制俱乐部茶室内。
环境雅致静谧，仿古的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檀香，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院。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低调的奢华和不容侵犯的规矩感。
顾夜白坐在黄花梨木椅上，背脊挺直，面容冷峻。他身上还穿着早上去公司开会时的定制西装，一丝不苟，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合。他对面，坐着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的贵妇——他的母亲，顾氏现在的掌舵人，顾卿瑶。
顾卿瑶姿态优雅地沏着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经过长期训练才能拥有的精准和美感。她将一杯澄澈透亮的茶汤推到顾夜白面前，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外面喝不到的正宗口味。”
顾夜白没有动那杯茶，目光平静地看着母亲，直接切入主题：“您特意叫我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品茶。”
顾卿瑶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他，对于他的直接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动怒。她轻轻放下茶壶，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夜白，你是我顾卿瑶的儿子，是顾家未来的继承人。”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你的婚姻，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它关系到家族的未来，集团的声誉，以及无数人的利益。”
顾夜白的下颌线微微绷紧，眼神沉静无波，等着她的下文。
“林小姐，”顾卿瑶说出这三个字时，语气里没有明显的鄙夷，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是个很单纯的孩子。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也能给你带来一些……轻松的情绪价值。”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温柔的丝绸里包裹着的冰冷匕首。
“但是，也仅此而已。她的家庭背景、她所受的教育、她所处的阶层、她未来能企及的高度，注定无法为你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助力，甚至会在很多时候，成为你的拖累，你的弱点，别人攻击你的突破口。”
顾夜白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拢。
“爱情？”顾卿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嘲讽和冷漠，“那是年轻人短暂的迷梦。等你真正站在足够高的位置就会明白，稳固的联盟、共同的利益、门当户对的视野和格局，才是维系一段关系最长久的基石。”
她不再迂回，目光如炬，直视着顾夜白：“叶家的女儿，叶琳，昨天刚从欧洲回来。她拿到了巴黎高等商学院的硕士学位，对艺术品投资和家族基金管理很有见解。无论是家世、学历、能力、外貌，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叶家也有意与我们进一步加强合作。”
她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轻轻推到顾夜白面前。屏幕上，是一位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笑容得体的年轻女子的照片和详细简历。照片上的女人自信、耀眼，每一个细节都符合豪门对“儿媳”的最高标准。
“周五晚上，在华尔道夫酒店，叶家为她举办了欢迎晚宴。”顾卿瑶的语气不容拒绝，“我已经替你答应了邀请。届时，你需要作为她的男伴出席。”
茶室内安静得可怕，只有檀香袅袅升腾。
顾夜白看着屏幕上那张无可挑剔的照片，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份普通的商业文件。
几秒后，他抬起眼，看向母亲，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了？”
顾卿瑶对他这种反应似乎有些意外，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微微颔首：“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你需要尽快和那位林小姐做个了断。任何必要的补偿，顾家都可以满足她。”
顾夜白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静谧的茶室里投下一片压迫性的阴影。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个平板电脑。
“第一，”他开口，声音冷冽如冰，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的婚姻，只会由我自己决定。它不是什么商业筹码，更不需要用来巩固所谓的联盟。”
顾卿瑶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第二，”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母亲，“小夕是什么样的人，她对我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不是拖累，更不是弱点。她是我选择的人，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第三，”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叶琳，眼神里没有任何兴趣，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叶家小姐很好，但与我无关。周五的晚宴，谁答应的，谁去。”
说完，他不再看母亲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转身就向外走去。
“顾夜白！”顾卿瑶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压抑的怒意，“你不要任性！你以为顾家现在的局面是靠你那些小打小闹的科技公司撑起来的吗？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顾夜白的脚步在门口顿住。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脸，线条冷硬。
“我的责任，我会承担。”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和决绝，“但绝不是以牺牲我的人生和所爱为代价。”
“至于顾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如果它的未来必须靠出卖儿子的婚姻来维系，那它也不配称之为‘家’了。”
话音落下，他毫不犹豫地拉开门，大步离开。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茶室内那几乎凝滞的、冰冷的空气。
顾卿瑶独自坐在原地，看着对面那杯丝毫未动的、已经凉透的龙井，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那裂痕里混杂着震惊、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她精心规划的蓝图，在他毫不犹豫的拒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而走出俱乐部的顾夜白，坐进车里，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靠在驾驶座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刚才在母亲面前的强硬和冷静褪去，一抹深深的疲惫和凝重攀上他的眉宇。
他知道，今天的摊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母亲的意志绝不会因为他的拒绝而轻易打消。更大的压力，更复杂的局面，还在后面。
他拿出那部常用的手机，下意识地点开微信，置顶联系人是林小夕。她的头像是一张她自己画的可爱向日葵笑脸。
他看着那个笑脸，紧绷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
指尖摩挲着屏幕，他几乎能想象出她现在在美术馆里，看着喜欢的画作时，那双亮晶晶的、充满纯粹热爱和惊喜的眼睛。
那个干净、温暖、充满艺术气息的世界，与他此刻所处的、充满算计和冰冷的现实，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而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守护住她那个世界的纯粹和美好，不让她被自己世界的阴暗所侵染。
他不能退让。一步都不能。
沉默了片刻，他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过去：「美术馆好玩吗？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他需要听到她的声音，需要感受到她的存在。那是他在这片即将来临的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光亮。
信息很快显示已读。
几秒后，一条带着雀跃表情的回复跳了出来：「超好看！学到了好多！晚上想吃上次那家很好吃的日料可以嘛？(^▽^)」
看着那个可爱的颜文字，顾夜白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真实的、带着暖意的弧度。
「好。等我。」他回复道。
放下手机，他发动车子，驶入车流。
车窗外，夕阳开始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温暖而壮丽。
但这份温暖之下，冰冷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母亲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叶琳那张无可挑剔的简历、以及家族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他握紧了方向盘，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无论未来有什么在等着他，这一战，他都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