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雨，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种执拗的凉意。细密的雨丝被路灯染成昏黄，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网，笼罩着沉寂的校园。
林小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从高级餐厅到美院宿舍，那段路仿佛漫长没有尽头。苏晓琪在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但她的大脑却一片空白，无法处理任何信息，只剩下顾夜白最后那个疏离疲惫的眼神，和他那句“我们都冷静一下”，像循环播放的默片，反复碾过她的心脏。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连衣裙，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抱着手臂，失魂落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痛和深不见底的恐慌。
她搞砸了。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他说他累了。
这三个字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她害怕。争吵意味着还在乎，而“累”……却可能意味着厌倦，意味着距离，意味着一段关系走向终点的开始。
她终于走到宿舍楼下，却没有立刻进去。她抬起头，望着被雨水模糊的楼道灯光，像一个被遗弃在风雨中的小动物，找不到归处，只剩下茫然和冰冷。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逃回宿舍用被子把自己彻底埋起来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宿舍楼门口旁边的阴影处。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在那片被屋檐勉强遮挡、却依旧被斜风吹进的雨水打湿的台阶上，一个颀长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顾夜白。
他没有打伞，就那样站在雨里，微湿的头发软软地垂在额前，衬衫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身形。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和……脆弱。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走了吗？他不是说要冷静一下吗？
小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雨声中凝固了。他的眼睛里没有了餐厅时的冷硬和疏离，也没有了平时的清冷淡漠，那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未散尽的疲惫，有深深的懊悔，还有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担忧。
他的目光在她湿透的头发和单薄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眉头立刻紧紧蹙起，脱口而出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焦急：“你怎么淋雨了？不怕感冒吗？”
没有质问，没有继续的冷战，开口第一句，依旧是下意识的关心。
这一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击碎了小夕所有强撑的硬壳和麻木。委屈、后悔、害怕、以及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心酸汹涌而上，冲垮了她的堤防。她的眼圈瞬间又红了，嘴巴瘪了瘪，像个走丢了终于找到家长的孩子，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决堤。
看到她哭，顾夜白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他几乎是立刻从台阶上迈步下来，甚至顾不上落在身上的雨水，快步走到她面前。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却又因为两人湿漉漉的状态和自己刚才的“劣迹”而有些迟疑，手指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
“别哭……”他的声音低沉得厉害，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是我不好。”
“对不起……”小夕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被冷雨和泪水弄得狼狈不堪，“我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我不是那样想的……我只是……我只是很害怕……”她语无伦次，急于表达自己的悔意和那份深藏的不安。
“我知道。”顾夜白终于不再犹豫，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和雨水，动作极其温柔，与他此刻略显狼狈的外表格格不入，“该道歉的是我。我不该失约，更不该不提前告诉你，让你等了那么久，还……说了让你伤心的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着雨水的清新涌入肺腑，让他更加清醒。他看着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坦诚：
“小夕，会议很重要，但你不是无理取闹。我的处理方式错了。我习惯了独自处理所有突发状况，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无论多紧急的情况，只要有可能，我一定会想办法先告诉你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不是用“工作是正事”来解释。他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习惯，将自己不擅长处理情感关系的短板暴露在她面前，并承诺去改变。
小夕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因为感动和心疼。她用力摇头：“不，是我太任性了……我不该质疑你……我知道你很忙很累，我不该再给你压力的……”
“你不是压力。”顾夜白打断她，双手捧住她冰凉的脸颊，迫使她看着自己，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驱散这周围所有的寒意和雨水，“你是我想要卸下所有疲惫后，第一时间见到的人。今天开会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在想，你还在不在等我。赶过来的路上，我甚至超了速。”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和坚定：“听到你说那些话，我生气，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你真的觉得我不在乎你。小夕，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公司是责任，是梦想的实践，但你是……让我觉得这一切奋斗都有意义的人。”
这不是什么华丽的情话，却比任何承诺都来得沉重和真挚。他将自己的内心最真实的脆弱和珍视，毫无保留地剖开在她面前。
小夕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冰凉而湿透的腰身，把脸埋在他带着雨水和淡淡冷冽气息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害怕，而是将所有的不安和隔阂都哭出来的释然。
顾夜白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用力地回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和受惊的心。
两人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在空旷无人的宿舍楼下，紧紧相拥。所有的误会、争吵、伤害，都在这个冰冷的、湿漉漉的拥抱里慢慢融化、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小夕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小声的抽噎。顾夜白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下颌抵着她的发顶。
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绵绵不绝。
“我们以后不要这样吵架了，好不好？”小夕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吵架好难受……”
“好。”顾夜白毫不犹豫地答应，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以后有事情，我们就像现在这样，直接说出来。不许憋在心里，也不许说气话。”
“嗯。”小夕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又抱了一会儿，顾夜白担心她真的着凉，轻轻松开她，脱下了自己同样湿透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虽然作用有限，但聊胜于无。
“快上去吧，洗个热水澡，喝点姜茶。”他看着她，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只是更深沉了些，“明天……我来接你吃早餐？”
这像是一个和好的确认，也是一个新开始的约定。
小夕心里甜甜的，又酸酸的，点了点头。一场暴风雨过后，天空似乎变得更加清澈透明，他们的关系也仿佛经过淬炼，更加紧密和坚韧。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宿舍楼大门，站在门内，隔着玻璃看他。
顾夜白依旧站在雨里，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快点上去。
她终于转身，走向楼梯。虽然浑身湿冷，心情却像是雨过天晴，充满了暖意和希望。她想着明天早上要穿哪件衣服，想着要跟他分享苏晓琪说的那件“新闻”到底是什么事……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