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空气里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无形的、甜腻的催化剂，只要林小夕和顾夜白出现在同一空间，周遭的分子就会变得粘稠而暧昧，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交汇，都像擦出看不见的火花，烫得人心尖发颤。
自月光下的那个吻和突如其来的偷拍事件后，已经过去了两天。顾夜白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去追查那个闪光灯的来源，但对方显然极其狡猾，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暂时毫无头绪。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混合着初尝情滋味的悸动与慌乱，交织在林小夕心头。她甚至有些不敢单独见顾夜白，生怕一见面，就会想起那个几乎掠夺她所有呼吸的吻，以及那之后戛然而止的冰冷现实。
她把自己埋进了画稿里，试图用工作麻痹那些纷乱的情绪。她正在筹备的个人小型画展，需要一个核心系列——一组名为《逐光》的男性动态插画，捕捉不同光影下的运动瞬间。草图打了无数张，却总觉得缺了灵魂，模特的眼神要么空洞，要么流于形式，根本无法表达出她想要的那种，坚韧与温柔并存的“追光者”气质。
“啊啊啊！好难啊！”画室里，小夕第N次哀嚎着趴倒在桌子上，脸埋在散乱的画纸里。闺蜜苏晓琪盘腿坐在旁边的地毯上，啃着苹果刷手机。
“要我说，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苏晓琪含糊不清地说，“现成的、顶级配置的‘光’就在你手边，你干嘛舍近求远？”
小夕抬起头，脸上还沾着点铅笔灰，眼神迷茫：“什么顶级配置？”
苏晓琪翻了个白眼，用苹果核指了指窗外——那是A大研究生院的方向：“你家顾大神啊！那身高、那比例、那脸、那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你的时候……啧，不就是你要的‘逐光’本光吗？请他当模特，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找他？！”小夕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不……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能找他？光是想象他站在那里，用那种深邃的目光看着自己……不，或许他根本不会看自己，只是面无表情地按照指令摆动作……但无论哪种，都足以让她心跳过速，根本拿不稳笔！
“怂。”苏晓琪精准评价，“你就跟顾神说，这是艺术，是为梦想献身！他肯定答应。”
小夕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天晚上他那句沙哑的“我也怕”还在耳边回响，他们之间那层薄纱被彻底撕开，露出了底下汹涌而未知的深渊。她现在连正常跟他发微信都要斟酌半天用词，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然而，命运的齿轮似乎总爱跟她开玩笑。
就在她坚决否定这个提议的半小时后，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手一抖，差点把调色盘扣在刚画好的草图上。
是顾夜白。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镇定地接起电话，声音尽量平稳：“喂？”
“在哪？”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仿佛那晚的失控和之后的波澜都未曾发生。但仔细听，似乎又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在……学校画室。”小夕老实地回答。
“嗯。发个定位给我，二十分钟后到。”
“啊？有什么事吗？”小夕心里一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查到点初步线索，当面跟你说。另外，”他顿了顿，“顺路给你带了‘浮云记’的芝士蛋糕。”
二十分钟后，顾夜白的身影准时出现在画室门口。
他今天没穿正装，一件简单的黑色针织衫搭配休闲长裤，身姿依旧挺拔优越，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校园学长的清俊。但他手里提着的那个极其精致的甜品店纸袋，又与他周身冷淡的气质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萌。
他的出现，让原本还算宽敞的画室瞬间显得逼仄起来。
苏晓琪极其有眼色地跳起来，夸张地看了一眼根本不存在的腕表：“哎呀！我约了老师看论文！顾神好！小夕拜拜！”说完就像一阵风似的溜走了，临走前还对小夕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把—握—机—会！”
画室门被关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瞬间安静得能听到铅笔滚落在地上的细微声响。
小夕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目光飘忽，就是不敢落在他身上。
顾夜白走进来，将甜品袋放在旁边干净的桌子上，目光扫过她摊了满地的画稿，以及画板上那些被打叉的草图。
“进展不顺利？”他问，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啊……嗯。”小夕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尖，“总是抓不住想要的感觉。”
顾夜白的视线在那些失败的草图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一旁立着的画板，上面贴着她构思的《逐光》系列主题和想要捕捉的瞬间关键词：奔跑回眸、逆光跳跃、沉思侧影、仰望……
他沉默地看着，没说话。
小夕觉得更窘了，在他这种高标准的“学神”面前，展示自己这些不尽如人意的作品，简直像是公开处刑。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收拾那些散乱的画纸：“有点乱，你别看了……”
“需要什么样的感觉？”他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慌乱的动作。
小夕一愣，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沉的眼里。他问得很认真，似乎真的在思考她的创作难题。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太渴望突破瓶颈，也或许是苏晓琪的话在她脑子里种下了种子，她几乎是喃喃地把自己的困境说了出来：“就是……缺少一个真实的、能激发灵感的参照。想要那种……有力量感，但又很温柔，在追逐什么，眼神很坚定……”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发现顾夜白看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专注，越来越深，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完了，他肯定觉得她很菜很麻烦。
小夕懊恼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然而，下一秒，她却听到他清晰而平静的声音：
“我来试试。”
小夕彻底僵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你说什么？”
顾夜白神情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抬手解开了针织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不是缺模特？我来试试。”
“不……不用了！这太麻烦你了！你怎么能做这个……”小夕吓得连连摆手，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让他堂堂顾氏科技的cEo、A大传奇学神给她当人体模特？这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不麻烦。”顾夜白已经朝她走了过来，站定在画室中央一块光线最好的空地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侧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告诉我，第一个动作是什么？”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太过理直气壮，反而让小夕那些拒绝和慌乱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逆光站立的背影，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仅仅是随意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精心构图的黑白摄影作品，充满了故事感和力量感。
她的心跳如擂鼓，画笔在指尖微微颤抖。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抓住机会！这是最好的模特！这是你的顾夜白！
艺术创作的渴望最终战胜了羞赧。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专业起来，忽略掉他带来的巨大吸引力，指着画板上的第一个关键词，声音还有些发颤：“那……第一个，想要一个奔跑中突然回眸的瞬间，感觉像是……听到了谁的呼唤？”
顾夜白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他向后走了几步，然后忽然启动，向前做了一个短促的奔跑动作，紧接着猛地停住，侧身回眸——
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阳光恰好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照亮了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深邃的眼眸。那眼神里，带着奔跑后的锐利，听到呼唤时的微讶，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穿透镜头的专注和温柔。
仿佛他回眸看到的，不是冰冷的空气，而是他整个世界的光源。
小夕的心脏被狠狠一击！
就是这种感觉！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手下意识地拿起炭笔，在画纸上飞速地勾勒起来。所有的尴尬和紧张在这一刻被抛诸脑后，她眼里只剩下眼前的模特和笔下的线条。
“很好！保持住这个眼神！”她进入状态，声音都变得坚定起来，“下一个，逆光跳跃，想要触碰到高处光线的感觉！”
顾夜白极其配合。他助跑，起跳，身体在空中舒展开一个极具力量和美感的弧度，手臂伸向斜上方窗棂透进来的光柱。他的表情专注而渴望，仿佛真的要去抓住一缕虚无的阳光。
小夕的画笔舞动得更快了，炭笔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心动的声音。
整个下午，画室里都充斥着这种奇异而专注的氛围。
他按照她的指令，精准地演绎出一个个动态瞬间：沉思时微蹙的眉头，仰望时流畅的颈部线条，甚至是一个简单的倚靠动作，都被他诠释得充满了张力和故事性。
而小夕，则完全沉浸在了创作的世界里。她追逐着他的身影，捕捉着光影在他身上流转的痕迹，贪婪地描绘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肌肉的走向。
她从未有过如此顺畅的创作体验，灵感如同泉涌。
只是，画着画着，她的笔尖开始迟疑，心跳的频率再次脱离了掌控。
因为当她一次次凝神观察他时，她无法避免地注意到更多细节：他滚动喉结的弧度，锁骨处微微沁出的细小汗珠，针织衫下隐约勾勒出的胸膛轮廓，还有那双始终……始终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他明明在按照她的要求看着不同的方向，但她总能感觉到，那深沉目光的终点，最终都会悄悄地、执拗地回到她这里。
看得她面红耳赤，心猿意马。
最后一个动作完成。
顾夜白放松下来，走向她，气息因为刚才的动作而略显急促：“怎么样？”
小夕猛地回神，看着画板上几乎已经完成的、充满动态和生命力的线稿，脸热得能煎鸡蛋，心里的小鹿快要撞晕了。
“很……很好！特别棒！”她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整理画稿，不敢看他，“谢谢……谢谢你，顾先生。”
“嗯。”顾夜白应了一声，拿起旁边桌上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吞咽时，喉结性感的滚动再次让小夕移不开眼。
他喝完水，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耳垂和根本不敢与他对视的眼睛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走近两步，停在她的画板前，微微俯身，去看那些画。
他的突然靠近，带来一阵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刚才运动后极淡的荷尔蒙味道，将她牢牢笼罩。
小夕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一动不敢动。
他的目光仔细地扫过画纸上的自己，每一张都捕捉得极其精准，甚至超越了他本人所能感知到的动态。她的笔触充满了灵气和情感，尤其是眼神的刻画……
他看着画纸上那个回眸的“自己”，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和专注，连他自己都感到些许陌生。
那是他当时……看着她的心情吗？
原来，被她画笔定格下来的自己，是这个样子。
“画得很好。”他低声评价，声音因为刚才喝水而带上了一丝湿润的磁性，擦过小夕的耳膜。
他的夸奖让她心里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甜滋滋的。她终于鼓起勇气，悄悄抬眼看他。
却发现他看的根本不是画，而是在透过画板的边缘，看她。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倒影，以及毫不掩饰的、浓烈的欣赏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小夕的心跳骤停了一拍。
就在这时，顾夜白的手机非常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画室里旖旎升温的暧昧气氛。
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直起身，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只一眼，他脸上的所有柔和神情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恢复了那种惯常的、令人难以接近的冷峻。
他没有立刻接听，而是抬眸看向小夕，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难辨。
“工作室那边有点急事，我需要立刻过去一趟。”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蛋糕记得吃。”
说完，他甚至没等小夕回应，便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接起了电话。
画室门被关上，隔绝了他压低却难掩凝重的通话声。
小夕愣在原地，心里刚刚充盈的甜蜜和羞涩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点点冰冷的失落和……莫名的不安。
他刚才的眼神，变化得太快了。
而且，她隐约听到了他接起电话时，说的第一个词。
那个词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