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顾夜白。”
低沉而熟悉的嗓音，透过并不隔音的宿舍门板，清晰地传入室内，像一道精准投下的冷冻射线，瞬间将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林小夕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僵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连呼吸都停滞了。
顾……顾夜白？！
在宿舍门口？！现在？！晚上十点多？！
她是不是因为熬夜画图出现幻听了？！
旁边的苏晓琪反应比她快得多，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脸上的面膜精华都顾不上擦，眼睛瞪得溜圆，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尖叫：“顾——夜——白——？！！”
小夕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疼。她机械地转过头，看向宿舍门，仿佛那扇普通的木门后面站着一头史前巨兽。
“林小夕在吗？关于参数文档，有个紧急问题需要当面确认。”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稳冷淡，听不出丝毫深夜造访女生宿舍的尴尬或异常，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对接。
参数文档？紧急问题？当面确认？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和紧迫感，强行将小夕从极致的震惊中拉扯出一丝理智。
对……工作。他是为了工作来的。虽然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离谱到令人发指，但以他那种工作狂魔、效率至上的性格，好像……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苏晓琪已经光着脚跳下了床，一把抓住还在石化状态的小夕，用力把她往门口推，一边用气声急促地说：“发什么呆！快去开门啊！你想让甲方爸爸一直在门口站着吗？！”
小夕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几乎是飘到了门后。她的手颤抖着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大得她怀疑门外都能听见。
她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最终一咬牙，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走廊灯光比室内明亮，勾勒出顾夜白挺拔清瘦的身影。他依旧穿着晚上那件灰色t恤，肩膀上似乎沾染了一点夜间的薄露，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里拿着亮着屏幕的手机。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神情淡漠，气质冷然，与女生宿舍走廊里偶尔经过的、穿着睡衣抱着脸盆的女生们形成了无比突兀又奇异的画面。
看到门打开，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小夕脸上。她的脸颊还因为之前的震惊和慌乱泛着红晕，眼睛瞪得圆圆的，写满了不知所措，几根碎发不听话地翘着，看起来有点傻气。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大概一秒，然后极其自然地向下，扫过她身上印着卡通图案的居家短袖和短裤，以及光着的脚丫。
小夕瞬间意识到自己这副毫无形象可言的样子，脸“唰”地一下红透，下意识地把一只脚藏到另一只脚后面，手指紧张地揪住了衣角。
“顾……顾先生……”她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您……您怎么……”
“文档第三页，关于粒子动态模糊的参数范围，”顾夜白径直开口，打断了她结结巴巴的疑问，语气公事公办，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正是那份pdF文档，“引擎底层逻辑和常规软件算法有出入，你标注的默认值会导致最终渲染溢出。”
他的语速平稳，吐字清晰，直接切入技术核心。
小夕的注意力被迫拉回到专业问题上，她下意识地凑近去看他的手机屏幕。果然，在她标注的地方，他用了红色的电子笔批注了一段非常 technical 的解释和修正值。
“啊……对不起！是我没仔细看说明！”小夕立刻道歉，心里一阵后怕。如果按她的参数做，后期才发现问题，返工量巨大！
“现在修改来得及。”顾夜白收回手机，语气依旧平淡，“只是需要跟你当面确认一下修改逻辑，避免后续类似错误。电话里说不清楚。”
这个理由……听起来无比正当且充分。充分到让小夕觉得，自己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和心跳，简直是对甲方爸爸专业精神的亵渎！
“哦哦哦！好的好的！您请进……呃，不，宿舍有点乱……”小夕这才反应过来让人一直站在门口很不礼貌，慌忙侧身让开，又瞬间为自己的狗窝感到无比的羞耻。
顾夜白的目光极快地扫了一眼室内——散落着画稿和零食袋子的书桌，椅子上搭着的衣服，以及旁边床上那个眼睛放光、努力假装透明人却存在感极强的苏晓琪。
“不用。”他拒绝了进入的提议，只是朝旁边的走廊窗台示意了一下，“在这里说就行。”
小夕暗暗松了口气，又莫名有点说不清的失落。她赶紧手忙脚乱地转身想去拿笔记本和笔，却差点同手同脚地把自己绊倒。
苏晓琪眼疾手快地把她的数位板笔塞到她手里，用口型说：“淡定！”
小夕抓过笔，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专业一点，走到窗台边。顾夜白已经在那里调出了文档的详细页面，开始言简意赅地讲解引擎的特殊性以及参数设置的要点。
他讲得很专注，小夕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聆听、记录、提问。
夜晚的走廊很安静，偶尔有晚归的女生经过，都会投来好奇又惊艳的一瞥，然后窃窃私语着走开。小夕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芒在背，脸颊始终烫得厉害。
而他似乎完全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干扰，心无旁骛，只有清晰的逻辑和精准的技术术语。
几分钟后，技术问题沟通完毕。
“大概就是这样。后续有疑问，先看文档注释。”顾夜白收起手机，结束了这次突如其来的“技术支援”。
“明白了！谢谢顾先生特意过来一趟，真的太麻烦您了！”小夕抱着笔记本，九十度鞠躬，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大佬就是大佬，为了项目精度如此亲力亲为，深夜奔波！
“嗯。”他接受了她的道谢，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她桌上亮着的屏幕——上面正是她根据今晚讨论正在修改的“数据洪流”草图。
他的视线停顿了大概半秒。
小夕的心又提了起来，下意识地解释：“我……我正在根据您晚上的建议修改……”
“线条可以再放开一点。”他忽然开口，语气不像之前那么冷硬，“不用怕画错。概念阶段，试错成本最低。”
这几乎算是一句……带着鼓励意味的话？虽然语气还是平的。
小夕愣了一下，抬起头，恰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走廊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看不出情绪，却似乎没有平时那么强的距离感。
“好……好的！”她连忙点头。
短暂的沉默降临。
正事似乎已经说完，他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但也没有再开口。
小夕站在他面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她该说点什么？道别？还是……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那只手，几个小时前，曾有力地揽过她的肩膀……
她的脸颊再次升温，慌忙移开视线。
而顾夜白，似乎也注意到了她那一瞬间的目光落点。他插在裤袋里的左手动了一下，然后，拿了出来。
他的手里，竟然拿着一个……U盘。一个银色的、造型非常简洁流畅的U盘。
“这个，”他将U盘递向她，声音听不出波澜，“拿着。”
小夕茫然地接过：“这是……？”
“‘夜墨’那部小说，目前已发表部分的全部设定集和部分场景原稿，”他语气平淡地像是在分享一份产品说明书，“包括武器、服饰、建筑、地理的详细描述和图解。应该比你看书更直观。”
小夕的手猛地一抖，U盘差点脱手！
“夜墨”小说的……全部设定集和原稿？！这对于一个铁杆粉丝兼画手来说，简直是无可估量的宝藏！是比任何礼物都更珍贵的东西！
他……他竟然把这个给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拿了出来？！
“这……这太珍贵了！我……”小夕激动得语无伦次，同时又感到巨大的惶恐，“我不能……”
“项目参考。”他打断她，依旧是那四个字，堵回了她所有的拒绝，“更好地理解‘国风新绎’的内涵。看完删掉。”
他的理由永远那么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小夕握紧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U盘，感觉它有千钧重。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感激、兴奋、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信任的悸动。
“谢谢……谢谢您……”除了道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她激动得发亮的脸庞上短暂停留，然后，像是终于完成了所有任务，准备离开。
他转身。
小夕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顾先生！”
他脚步停住，侧身回望。
走廊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眼神带着询问。
小夕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个压抑了整晚的、关于那封延迟邮件的问题，几乎要冲口而出。
您为什么要设置延迟发送？
您犹豫了吗？
您……
可是，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双平静无波、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所有的勇气瞬间消散殆尽。
她不敢问。她怕得到的是一个冷漠的、关于邮件客户端设置技巧的 technical 回答，或者更糟，一个让她无地自容的、看穿她心思的眼神。
“没……没什么！”她最终怂了，慌乱地低下头，声音细弱，“您路上……小心。”
顾夜白看着她突然躲闪的目光和红透的耳尖，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应了一声：“嗯。”
没有多余的话，他转身，迈着平稳的步子，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小夕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门框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滚烫的U盘和笔记本，心跳依旧狂野。
苏晓琪像颗炮弹一样从屋里冲出来，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哇靠！U盘！里面是什么？！定情信物升级版？！”
小夕把滚烫的脸埋进笔记本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尽的困惑和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蜜：“是……‘夜墨’的设定集……”
“啊啊啊！我就知道！”苏晓琪兴奋地尖叫，随即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那他最后，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比如约下次见面？或者解释一下为什么大半夜跑来？”
小夕摇了摇头，心里那点关于延迟邮件的疑问再次浮起，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她的心。
她回到电脑前，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邮箱，盯着那封带着延迟发送标记的【收到。】邮件，看了许久许久。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移动鼠标，点开了回复界面，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然后，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了一行问题。一个看似与项目无关，却缠绕在她心头整晚的疑问。
【顾先生，冒昧打扰。请问您平时……会用邮件客户端的“延迟发送”功能吗？】
她盯着这行字，心脏跳得又快又重。
这几乎是在试探那道看不见的边界。
她咬紧下唇，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久久无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