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子的骚动,恰到好处地吸引了城中官兵的注意。
趁着混乱,刘备换上一袭青布长衫,俨然寒门书生模样。
他特意绕到城西,选了一家门面不大的牙行。
推门而入时,檐角铜铃轻响。
正在柜台打盹的老房牙惊醒过来,慌忙用袖子擦去口水。
刘备执了个标准的书生礼,言语间带着几分河北口音,却又不失文雅。
“学生欲寻一处清静院落温书,最好离太学近些。”
那房牙约莫五十上下,面相老实。
他打量来人,见这书生虽衣着简朴,但眉宇间自有一股气度,连忙堆起笑脸。
“相公来得正好,西街有处院子,原是位致仕老大人住的,最是清静不过。就是价钱……”
“价钱无妨,只要清静便好。”
刘备温和一笑,指尖在柜台留下些许碎银。
待租契签妥,日头已经偏西。
刘备送走房牙,仔细查验院落的每个角落。
地窖存着三日干粮,后墙有处隐蔽的狗洞,房梁上甚至悬着个鸽笼。
这都是他特意嘱咐房牙备下的。
这时,木门忽然吱呀作响,众泼皮鱼贯而入。
这些在东京街巷摸爬滚打长大的汉子,即便这等偏僻院落也能轻车熟路地寻来。
张三和李四忙带着众人聚拢过来,朝刘备就要下拜。
“多谢恩公今日出手相救,俺们没齿难忘!”
刘备连忙弯腰扶人,双手稳稳托住二人臂膀。
“诸位义士快快请起。今日之事,某也不过是恰逢其会。”
他注意到张三右臂的伤势,当即撕下内袍衣角,手法娴熟地为他包扎起来。
“倒是诸位三番五次搭救林娘子,才是真正的义举。”
张三哪里受过这种待遇,顿时涨红了脸。
“俺们虽是市井泼皮,却也知忠义二字。怎能眼看好汉受辱!只是…”
他忽地叹了一声,声音低沉下来。
“经此一遭,恐怕东京城再难容下我等,不能再待了。”
刘备默然片刻,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见这些汉子个个垂头丧气,有的捂着伤口闷哼,有的望着窗外发呆,显是都在为前程发愁。
他温声问道:“诸位往后有何打算?”
泼皮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三叹了口气。
“俺们这些人在街面上厮混惯了,除了打架斗殴,哪有什么正经去处。”
众人闻言更是沮丧,他们平日里虽然横行街市,不过是无根浮萍。
刘备见状,从怀中取出一袋银子放在石桌上。
银锭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众人纷纷抬头。
“若是信得过某,要走的,取了这银子,某送你们出城,保你们安然离去,要留下的……”
刘备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目光扫过一张张期待的脸。
“往后便是军中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话说得恳切,又给了他们选择的余地。
众泼皮面面相觑,都是混迹市井的老手,最是会看人眼色。
眼前这书生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举手投足间透着气度。
此刻却不但没有瞧不起他们,反而以兄弟相称,个个都觉得心头一热。
张三和李四对视一眼,突然纳头便拜。
“恩公既然如此仗义,俺们这些兄弟愿誓死相随!”
其他泼皮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愿听恩公差遣!”
这些市井之徒虽然本事不济,但贵在心中有义气,倒是难得。
刘备微微颔首,连忙扶起众人。
“如今最要紧的,是尽快与鲁提辖会合,诸位兄弟可打探的到消息?”
“哥哥放心!”
张三和李四拍着胸脯。
“俺这些兄弟遍布九城,打探消息最是在行,定能找到师傅踪迹。”
闻言,刘备遥望远处未平的火光,心中已有计较。
若能顺利与鲁智深会合,救林娘子便多了三分把握。
……
话分两头,且说那青面兽杨志。
自那日山神庙一别,他日夜兼程赶赴东京。
身为忠烈后代,不得不放下架子,四处打点,满心想着重振杨家威名。
怎料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此刻他却孤立在天汉桥头,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单薄衣衫。
想当年在金銮殿前演武,先帝亲赐御酒时何等风光!
如今却要在这闹市街头,将祖传宝刀插上草标儿。
“杨志啊杨志,你怎生落到这般田地!”
他喃喃自语,冻僵的手指抚过刀鞘上金丝镶嵌的龙纹。
这柄宝刀曾随祖父征战西夏,饮尽胡虏血,如今却要沦为换饭吃的物件。
杨志不是没想过献刀求官,换一个前程。
但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狠狠掐灭。
官没了,家没了,支撑着杨志的只剩这点尊严。
他宁可堂堂正正卖刀,也不能辱没了杨家将门的骨气!
原来杨志到了东京,变卖家当,不知送了多少金银,才求得一份荐书。
他知道到殿帅府也需要打点,奈何银两用尽,只得硬着头皮试试看。
谁知高俅认钱不认人,见杨志没有银两孝敬,勃然大怒,当场拍案而起。
“十个制使九个都回来了,偏你丢了花石纲!如今还敢来求官?”
当即将枢密院的批文扔在地上,乱棍将他打出殿帅府。
为了打通关节求得这份文书,杨志连最后一点积蓄都填了进去。
如今身无分文,站在寒风中,拖着冻僵的身躯,满腹凄苦无处诉说。
就在这时,殿帅府的马车缓缓驶过,帘子微微掀起一角。
车内李虞候正捧着暖炉小憩,忽然瞥见街心呆立的杨志,顿时睡意全无。
此人最擅钻营,平日里没少给太尉出谋划策。
“好个杨志,宁可卖刀也不肯献与太尉,真是练武练傻了。”
李虞候嗤笑一声,指尖在暖炉上轻轻摩挲。
想起昨日太尉还念叨着想寻一柄好刀,要赠予小王都太尉。
那王太尉可是高俅的旧主,最是好刀宝甲。
若是能办成这事,还怕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李虞候目光变得炽热,但转念想到三千贯不是小数目,又犹豫起来
他可舍不得自己掏钱。
正踌躇间,忽见街头晃过牛二那厮带着几个泼皮在欺压百姓,顿时计上心头。
“有了。”
李虞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招手唤来随从。
“去告诉没毛大虫,这刀咱家要了。若办得漂亮,许他个衙役差事。”
车轮碾过积雪吱呀作响,渐渐远去。
华灯初上,杨志仍浑然不觉危险临近,只顾用袖口细细擦拭刀鞘。
指尖抚过刀柄处磨损的缠丝,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嘱托。
此刀随杨家七代男儿饮过契丹血,斩过西夏旗,宁折不易主……
他望着漫天华彩,心中凄然。
想那林冲落难时,尚有王伦不管不顾的甘愿以身犯险替他到东京取回家眷。
而自己呢,落到这般田地有谁看过一眼?
悲愤之下,杨志不禁仰天默念。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今日卖刀实属无奈!
苍天啊苍天,你何时才能睁开眼,看看这世道!
寒风卷起碎雪扑打在杨志颤抖的背脊上,刀柄红缨在风雪中飘摇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