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大军,旌旗招展,沉默地压向八百里水泊。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沿途所过村寨,家家闭户,田野无人。
偶尔抓到几个来不及躲闪的老农,兵士厉声喝问梁山贼踪,水路深浅。
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也只是木然地摇头,一问三不知。
眼神里除了畏惧,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什么,一种让带队官何涛心里发毛的沉默。
他常年办案,最擅察言观色,这绝不是普通的惧怕官军,而是一种无声的拒斥。
何涛心下越发沉郁,按着腰刀,踩在泥泞的滩涂上。
他这差事,说起来是缉捕使臣,管着几县刑案盗匪。
其实就是个受气包,在各方势力的夹缝里艰难求存。
上头知府大人一张嘴,底下就得跑断腿。
今日剿匪,明日催粮,哪一边都得罪不起。
平心而论,这梁山除了杀了为祸乡里的土豪劣绅,开仓济了贫。
还真没怎么为祸地方,甚至周遭治安都莫名好了不少,偷鸡摸狗的案件都少了许多。
可上命难违啊。
何涛叹了口气,拔出脚,环视着正在艰难登岸的官兵。
“都警醒些!前队乡勇散开探路,大队居中策应,保持阵型,相互照应!”
他打起精神,低声喝道,亲自指挥。
“这芦苇荡太密,当心埋伏!”
到底是老刑名,经验干练,绝非王虎那等蠢货可比。
“头儿,未免太小心了?”
副手嘀咕:“月前王虎那厮都差点打破了寨门……”
“闭嘴!”
何涛瞪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此一时彼一时!速速通过滩涂,直扑山寨,勿要给其喘息之机!”
依府衙的情报,梁山人口虽有数千,实则其中近半是新附的老弱,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不过一千有余!
但越是如此,他心中不安愈浓
总觉得这过于顺利的登岸过程,像极了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陷阱。
前哨的官兵跌跌撞撞,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梁山地界。
何涛见状,刚想稍松半口气。
这第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然而,这念头才起,甚至没来得及在脑海中转完!
“咚!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毫无征兆地从芦苇荡最深处猛烈炸响,如同滚雷砸落平湖!
“不好!是埋伏!快撤!撤到岸上!”
何涛头皮瞬间炸开,声嘶力竭地狂吼,声音都变了调。
但,太晚了!
喊杀声顷刻间从四面八方的水域中爆发!
梁山的杀招,根本就不是对着那几个侥幸上岸的前哨。
而是完全倾泻在了正在登岸,毫无防备的大部队身上!
只见无数梁山水鬼如同从幽冥中钻出,猛地从水下冒头。
阮氏三雄率领水军,攀上挤满了官兵,摇摇晃晃的船只!
斧凿齐下,刀光闪烁,专砍人腿,专凿船底!
谁能想到,一个月前梁山还只有几条破船,几个连渔都打不到的泥腿子!
现在已然拥有了一支配合默契,水性精熟得可怕的水上劲旅!
“咔嚓!”
“噗通!”
“啊——!”
官兵们猝不及防,成片成片地惨叫落水。
许多人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刀囊死,或是被水下伸出的手直接拖入深渊!
冰冷的水泊贪婪地吞噬着那些身披沉重甲胄的兵士。
阮小七如同浪里白条,手中鱼叉精准地刺穿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咽喉。
阮小二吼声如雷,已带人夺下了一艘大船,甲板上血光飞溅!
何涛看得目眦欲裂,心都在滴血!
赖以破寨的兵,连梁山贼寇的面都没照上,就在这泊水里折损近半。
真真成了那砧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向前冲!破了山寨才有生路!”
何涛声嘶力竭地吼叫,试图收拢岸上惊慌失措的部队,向山寨方向突围。
滩涂高处,刘备负手而立,冷静地俯瞰着整个战场。
风吹动白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弓手,左翼三十步,抛射三轮。”
“盾牌手,向前十步,立盾,堵住前进要道。”
“长枪队,从右翼芦苇丛中刺出,截断他们退路!”
指令简洁致命,被迅速执行。
官兵们惊恐地发现,他们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每一条突围的路线都被精准预判,被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敌人封堵。
这些梁山军士,个人武艺或许仍参差不齐。
但那股为了保护家园而迸发的狠劲和嗷嗷叫的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冲立在刘备身侧,这位曾经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心中暗暗称奇。
这些汉子虽然不是多好的底子,但胜在血性足。
他有信心只要稍加操练,假以时日,绝对能练成一支虎狼之师!
“教头。”
刘备的声音将林冲从思绪中拉回。
“在!”
“岸上这群,溃而不散,犹作困兽之斗,拿下那头领,此战可定。”
“领命!”
林冲眼中精光爆射,久违的磅礴战意冲天而起!
他纵身一跃,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直扑何涛所在!
人在半空,信手从敌军手中夺过一杆最普通不过的白蜡杆长枪。
枪身还带着毛刺,分明是仓促赶制的战备物资。
“林冲在此!贼将授首!”
只听一声暴喝如同虎啸山林,竟暂时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官兵们闻声无不胆寒!
林冲?
难道是那个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他怎会在梁山落草?
何涛刚勉强集结起几十个亲信,就见一道黑影裹挟着无可匹敌的气势狂冲而至!
那杆再普通不过的长枪,在林冲手中舞出了残影,呼啸的风声仿佛龙吟!
枪尖化作点点寒星,精准无比地挑飞刺来的兵刃。
每一次格挡都震得官兵虎口迸裂,每一次突进都必然带起一蓬鲜血!
没有一丝多余的花俏,全是历经沙场检验的杀人技!
自己手下这些也算好手的亲兵,在那人面前竟如稚童般不堪一击!
枪影过处,兵刃脱手,骨裂声声,惨嚎不断!
刘备远远看着,林冲那迅猛精准的身手,那于万军中直取敌将的胆魄。
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上一世那些纵横沙场的身影……此等虎将,方能于乱世中开辟乾坤!
何涛心底寒气直冒,但职责所在。
他咬牙嘶吼,挥刀迎上:“挡住他!”
林冲根本不与他废话,身形如电。
长枪一抖一荡,轻易磕开左右刺来的攻击。
枪尖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直刺何涛持刀的手腕!
铛的一声脆响,何涛只觉手腕剧痛欲裂。
腰刀再也握不住,脱手飞出,他甚至还来不及感到惊骇!
林冲的枪杆已如铁鞭般带着恶风横扫而来!重重砸在他的小腿胫骨上!
随之而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传出。
“啊——!”
何涛发出凄厉惨叫,扑倒在地。
下一刻,冰冷的枪尖已精准地点在咽喉之上。
只需轻轻一送,便能取他性命。
战斗瞬间平息。
残存的官兵见主将被生擒,最后一点斗志也烟消云散,纷纷丢弃兵器,跪地求饶。
林冲收枪而立,刘备缓缓走下高坡,来到被林冲押着的何涛面前。
何涛忍着钻心剧痛,绝望地抬头看着这位传说中的白衣秀士。
对方面容依旧带着几分文弱书生气。
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蕴含着让他这等老刑名都心胆俱寒的威严。
刘备俯视着何涛,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押下去,好生看管。”
喽啰领命上前架起何涛。
如何处置此人?是杀是放?是招是囚?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关乎梁山下一步。
是激怒朝廷引来更大报复,还是暂得喘息暗中发展。
刘备望着被押走的何涛,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