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云殿堂
宗主净尘真人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目光深邃如渊。
玄韶真人、温青岩、陶无咎、简流等首座长老分坐两侧,殿堂气氛压抑,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洛倾雪与秦风立于殿中。
她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地陈述昨夜惊变:
血鸣宗突袭、里应外合、地脉枢纽遇险、叛徒现身、激战过程、最终结果。
她重点出示了林渊提供的拓印玉简——清晰的布控图、时间节点和叛徒名单的铁证。
“最关键处,”
她略作停顿,目光扫过众长老。
“关键叛徒杨乾,临阵嘶吼‘为了血鸣宗的大业!’更提及‘投身血神大道,方能得享永生!’此二语,乃重大疑点!”
“弟子以为,杨乾背后必有更高层级之指使。”
“其所信奉之‘神血大道’亦需深究。”
“恳请彻查杨乾入宗以来所有轨迹、接触之人及符箓材料异常流动!”
陈述完毕,她退后半步,精准地将矛头指向了核心疑团——杨乾的背叛及其背后的“神血大道”。
秦风紧接着上前,月白金边锦袍上似还残留着雷光气息。他朗声道:
“宗主明鉴!弟子奉令清剿外围兽乱,已查明确是血鸣宗余孽作祟,借妖兽制造恐慌,吸引我宗注意。”
“幸赖宗门威名,弟子率队雷霆出击,已将其据点连根拔起,为首者伏诛,余孽溃散,短期内当不敢再犯!”
他话锋一转,声音转为激昂:
“至于宗门内袭,弟子得讯后即刻全速回援!”
“抵达枢纽时,正见洛师妹遭叛徒杨乾及数名血鸣宗贼子围攻,局面凶险!”
“弟子怒而出手,以紫霄雷殛诛杀血鸣宗之人沈冷锋,重创叛徒杨乾!”
“另一贼子吴钩亦被洛师妹擒下。”
“叛徒杨乾及数名喽啰见大势已去,其中一人赵猛竟丧心病狂欲自爆伤我同门,但未造成太大伤亡!”
“至于杂役区骚乱,不过是血鸣宗余孽垂死挣扎,已被弟子顺道平息,不值一提。”
长老席上,反应各异。
“砰!”温青岩猛地一拍扶手,虬髯怒张,赤红的脸上满是暴怒:
“血鸣宗!又是这群阴魂不散的魔崽子!还有内鬼!里应外合,竟敢打地脉枢纽的主意!简直罪该万死!”
他霍然站起,目光如电直刺简流,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简流师弟!杨乾这可是你符箓堂的亲传弟子!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
“如今竟做出这等勾结外敌、毁我大阵、残害同门的滔天大罪!”
“你符箓堂,你简流,该当何罪?!”
这声质问,巨大压力砸向简流。
简流长老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由苍白转为死灰,震惊、痛心、被至亲背叛的耻辱及被当众质疑的愤怒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身形,一步踏出,对着净尘真人和在座所有长老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沉痛颤抖:
“宗主!诸位师兄!”他腰几乎弯成直角。
“杨乾……此子……乃我一手引入门墙,悉心教导多年!视如子侄!”
“他……他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背叛宗门、勾结邪魔之事!”
“是我简流……有眼无珠!识人不明!管教无方!”
“我……愧对宗门栽培!愧对宗主信任!更愧对……诸位同门!”
他抬起头,眼中是痛彻心扉后的决绝,迎着温青岩逼视的目光,朗声道:
“正因杨乾是我亲传弟子,此案我更需避嫌!”
“温师兄所言极是,此事必须严查!彻查!请宗主与执法堂立即介入!”
“无论查到何人,无论其地位多高,只要与此事有牵连,都绝不姑息!”
“包括我简流本人!”
“若查出我与此叛徒行径有半分关联,无需宗门极刑,我简流自当自绝于此殿前,以谢宗门!”
陶无咎沉默寡言,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在简流与温青岩之间逡巡。
玄韶真人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温师弟稍安勿躁。简流师弟痛心疾首,其心可鉴。然此事干系重大,内鬼能触及枢纽防护,绝非杨乾一人能为。”
“倾雪所言‘神血大道’更是蹊跷。当务之急,是提审俘虏,尤其是杨乾与那被擒的血鸣宗修士,深挖线索,揪出幕后黑手,而非在此无端猜疑。”
陶无咎缓缓点头:“玄韶师兄所言极是。器堂与云炉台当全力协助,修复枢纽及各处受损阵法节点,确保宗门防御无虞。”
净尘真人目光深邃,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简流身上,带着沉重的威严:
“简流长老,心怀宗门,主动请避,其志可嘉,准你所请。”
“自即刻起,暂卸符箓堂主理核心事务之职,非经传唤,不得离山,需全力配合执法堂一切调查。符箓堂日常事务,暂由副堂主代行。”
他看向陶无咎与玄韶:
“陶师弟,修复枢纽及阵法之事,由你器堂与云炉台全权负责,需尽快恢复如初。”
“玄韶师弟,宗门内外戒备提升至最高,由你坐镇统筹,严查一切可疑。”
目光转向秦风,语气稍缓。
“秦风,此次清剿外围兽乱有功,回援及时,力战强敌,挫败阴谋,当记一大功。待审讯完结,查明首尾,再行论功封赏。”
秦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躬身抱拳:“弟子谨遵宗主之命!为宗门效力,万死不辞!”
净尘真人微微颔首,转向温青岩:“温长老,前番命你追查天翼城丹药之事,可有进展?”
温青岩脸上怒意稍敛,换上凝重与不甘之色,拱手道:
“回禀宗主,师弟我已查明,搅动天翼城乃至周边数城低阶丹药市场的,确系一名自称‘云鹤’的神秘丹师。”
“此人行踪诡秘,其丹药皆通过丹霞阁庞大渠道铺货,速度极快,覆盖面极广。”
“师弟我多方打探,只拼凑出零星信息:此人半年前首现于黑水集散修之中,丹药效果远超市面劣品,迅速在底层打开局面,借丹霞阁之力,对我宗丹堂分号冲击甚大。”
“此‘云鹤’身份来历,所用丹方,背后是否另有势力...目前仍是迷雾重重,弟子...还需时间深挖。”
净尘真人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带着疲惫与无奈:
“罢了。此人既能炼出药效卓着之丹,又借丹霞阁之势行事,只要其丹药本身无碍,不行恶事,便算是...人家技高一筹吧。”
“宗门正值多事之秋,血鸣宗阴云未散,此等商事风波,暂且搁置吧。”
他看向玄韶真人,语气凝重:
“玄韶师弟,杨乾临死嘶吼之‘神血大道’,闻之令人心悸。”
“此等邪说,恐非血鸣宗旧有路数。”
你即刻以宗门名义,发密函于青炎山、天霄宗等正道同盟,询问其境内是否亦有类似邪说流传?或有关‘神血’之异动?此事关乎重大,需尽快互通消息,共察其源!”
“谨遵宗主之命!”玄韶真人肃然领命。
温青岩表面恭敬领命,脸色严肃,但在低头瞬间,眼神翻腾着阴暗念头与强烈执着:
内心暗骂搁置调查的决定——云鹤的丹药品质完美无杂,丹纹自然,肯定藏着失传的古药方或秘法!
越想藏越显价值!拿到独门药方,我的炼丹本事准能提升,赤火峰有威名,不怕丹霞阁!
他压下贪婪,一脸平静跟着退下,内心却打定主意:
宗主要求不明查,就偷偷来!
天翼城眼线不撤还得加人,周通的暗桩继续用,盯死丹霞阁!
不管用什么办法,非要挖透“云鹤”的老底——他的配方、秘密,早晚是我的!
议事暂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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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心司重地·听雪阁
洛倾雪随着人流步出殿堂。
她没有返回云心司处理堆积的卷宗,而是独自一人,沿着僻静回廊,走向云心司深处的居所——听雪阁。
回到听雪阁,关上门,外界喧嚣被彻底隔绝。
她没点灯,走到窗前。窗外云海浩瀚,月华之下泛着银灰光泽,无边无际,如同压在她心头的重担。
一直强撑的镇定在此刻,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她伸手扶住窗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回放:杨乾的立场反转,长者的“磊落”剖白。
以及秦风那披着关怀外衣却步步为营的试探……
想到殿堂上那些人的面孔和话语,她就感到一阵心力交瘁。
“神血大道”……这四个字如同幽灵在脑海中盘旋。它比血鸣宗本身更诡秘,更难以捉摸。
它竟能让杨乾这样的亲传弟子背叛得如此决绝?
视“永生”高于一切?
背后是何种庞大的阴影?
深不见底的谜团,困扰着她的心神。
这种难以洞察、无法掌控的未知,让一向冷静的她,也感到一阵无力。
这丝无力感,却勾起了她的思念。
目光失神地望向云海深处,一个名字无声滑过唇边:
“柳师姐……”
这个名字,是她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亦是一座无法企及的高峰。
柳师姐,前任掌司,她的引路人,最敬重依赖的人。有师姐在,再大的风浪也能谈笑间化解。
师姐总能敏锐地揪出隐藏的线头,将阴谋扼杀于萌芽。
她拥有洛倾雪所欠缺的圆融与从容,权柄在她手中,能挥洒自如如同艺术。
‘若师姐在此……’洛倾雪默念。
眼前的困境,师姐会如何应对?
定能更早洞悉‘神血大道’,用更巧妙的方法撬开俘虏的嘴,四两拨千斤地制衡各方势力吧?
回忆起那场惨烈的北境大战……最终师姐重伤失踪。
云心司重担骤然落到她肩上。
师姐留下的,是未尽的残局,布满裂痕的现实,更是一个她必须独自面对的空缺。
想到师姐可能早已陨灭于那大战焦土,尸骨无存……洛倾雪的眸光剧烈一颤。
她闭合双眼,长睫难以抑制地轻颤,她侧脸上是从未示人的脆弱。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所有波动已被压下,只剩下比以往更甚的决心。
“神血大道……”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冷冽如刀,“不管是什么……不管背后是谁……我必将它……彻底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