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宴散时，晚风已染上秋夜的清冽。
灵溪畔的星灯依旧璀璨，将潺潺流水映成流动的星河，可镜流的心思早已不在这良辰美景上。
她跟在方源身后半步的距离。
看着他被月光拉长的清瘦背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方才席间他举杯时袖口滑落的弧度。
谈及烈火星决断时沉稳的侧脸，甚至是被灵溪姐姐打趣时颜面不改色，都像刻在心上的印记，在归途的晚风里愈发清晰。
她是方源座下现在唯一的弟子。
从九百多年前被他从苍城救下，收在丹鼎司那天起，她的世界便只剩下他。
他教她识百草、炼丹药，在她被仙舟子弟嘲笑是“星流浪儿”时不动声色地护着她。
在她第一次成功炼出上品灵丹时，眼底曾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像星火，在她心里燃了许多年，渐渐成了燎原之势。
“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卯时还要炼药。”方源的声音在廊下响起，清冷如玉石相击。他停下脚步侧过身，月光落在他眉眼间，将那抹常年萦绕的疏离衬得愈发明显。
可镜流知道，这份疏离从不是对她的——他会记得她怕黑，每晚留着廊下的星灯。
会记得她畏寒，在丹房备着暖炉。
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亲自煎药喂药。
这些独属于她的温柔，是她藏在心底最珍贵的秘密。
“师傅也早些休息，少看些丹方。”镜流低头应着。
指尖攥紧了袖袋里的东西——那是她今日特意为他做的安神糕，用灵溪姐姐教的法子，掺了安神草粉，本想找机会给他。
可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快步跟上。
“我去给您整理丹房，今日宴上带回的灵草还没归置。”
方源没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脚步却放慢了些，显然是在等她。
丹鼎司的长廊蜿蜒曲折，两侧的置物架上摆满了各式药瓶玉罐，都是方源多年来收集的药材和药粉。
镜流走得急，心里又惦记着安神糕的事，没留意到拐角处新摆的玉瓶。
衣袖扫过架沿时，只听“哐当”一声轻响，一只装着淡粉色粉末的玉瓶摔落在地。
细粉如云似雾般腾起，瞬间沾了她满袖满襟。
“糟了！”镜流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瓷片，心口突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意。
起初只是微热，可不过片刻，那暖意便翻涌成汹涌的热流，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蔓延，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她猛地按住心口，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脑子里那些被师徒名分死死压住的念头。
此刻竟像被解开了枷锁，疯狂地滋生蔓延。
是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教她辨认灵草时的温度。
是他在寒夜里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带着清苦药香的暖意。
是他俯身指点丹方时，落在她发顶的温柔目光。
是三百多年来，他为她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些藏在心底的情愫，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药粉催化，变得愈发汹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方源……师傅……”她咬着唇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找他。
她要告诉他，她不止想做他的徒弟，她想陪在他身边，想分担他肩上的重担，想成为能与他并肩的人。
而不是永远躲在他身后的小徒弟。
跌跌撞撞地推开丹房的门时，方源正坐在案前翻看丹方。
烛光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清薄，握着丹方的手指骨节分明。
听见动静，他抬眸看来，目光在触及她泛红的脸颊和水汽氤氲的眼睛时骤然一沉。
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斑。
“怎么了？”他起身时带起一阵清苦的药香，快步走到她面前。
微凉的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她的额头，触到的皮肤滚烫如火，“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
镜流被他指尖的凉意烫得瑟缩了一下，却又贪恋地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襟。
欲望粉的效力还在发酵，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所有的矜持和顾虑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她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声音软得发黏，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我……我打翻了架子上的药粉……心里好慌，满脑子都是你……”
方源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鼻尖微动。
已然辨出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异香——是欲望粉，一种能放大心底渴望的药粉，虽无毒性，却会让人情绪失控。
他眸光沉了沉，却没说半句责备的话，只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冰玉丹。
指尖凝起仙元：
“站好，别动。”
往日里施清心蛊，他总是细细调控。
生怕力道过重伤了她的经脉，动作轻缓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可今日他指尖的仙元流转得极快，淡色的灵光如流水般淌过她的眉心。
带着安抚人心的凉意。
他的动作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显然是怕这药性伤了她。
“师傅……”镜流被仙元拂得清醒了几分，可心底的渴望却并未消减，反而因为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变得愈发强烈。
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烛光下他纤长的睫毛，看着他指节分明的手。
突然意识到，这药粉不过是个引子——就算没有它，她对他的喜欢也早已深入骨髓，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认。
九百多年的朝夕相处，他是她的师傅，是她的亲人，是她在这茫茫星海中唯一的依靠。
可不知从何时起，仰望他的目光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听见他的名字时心跳会加速，看到他和别人说话时会莫名失落。
握着他递来的药碗时指尖会发烫。
这些细微的情愫，早已在她心底盘根错节，长成了参天大树。
“啧啧，这场景可真稀罕。”
灵溪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她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参汤，倚在门框上，眼里带着打趣的笑意。
“我这弟弟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
“当年我受了伤，他也不过是丢给我一瓶伤药，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灵溪作为方源的姐姐，性子爽朗直率，看着镜流长大，待她如亲妹妹。
她自然知道方源对这个唯一的徒弟有多特别。
只是今日瞧着两人这模样，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不一样的气息。
方源没理会她的调侃，指尖的仙元丝毫未停，只淡淡道：“她年纪小，经不起药性折腾。”
这话落在镜流耳中，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心湖，漾起圈圈涟漪。
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可这份特别，是出于师徒情谊，还是……她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渴望。
“年纪小？”
灵溪挑眉走近，将参汤放在案上，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九百多年前你救下她时，她确实是个小不点，可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剑士了。”
“再说了，谁不知道我们方司鼎护短，整个仙舟都知道，镜流是你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徒弟。”
灵溪的话像催化剂，让镜流心里的念头愈发清晰。
她看着方源近在咫尺的眉眼，看着他眼底清晰映出的自己，突然鼓起勇气，抬手抓住了他施术的手腕。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方源的动作猛地一顿，侧眸看她。
烛光在他眼底跳跃，那双总是淡漠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泛红的眼眶和紧张的神情。
“师傅，”镜流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却异常坚定，“药粉是引子，可我心里的话，是真的。”
空气瞬间凝滞。
灵溪端着参汤的手顿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知道这丫头喜欢方源，却从没想过这份依赖里藏着这样深的情愫。
方源的眸光沉了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镜流的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手心沁出了细汗，可她还是逼着自己把话说完。
那些藏了九百多年的话，此刻终于有了说出口的勇气：
“从您在战火里抱起我的那一刻起，从您教我第一个丹诀开始，从您把的暖炉塞给我开始……我就喜欢您了。”
“我知道我们是师徒，这样不对，可我控制不住。”
“这些年，我看着您为仙舟奔波，看着您独自承受那些非议，看着您把所有温柔都给了我……。”
“我不想只做您的徒弟，我想陪在您身边，做您的依靠，就像您当年护着我那样护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