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亿万猩红复眼在绝对黑暗中燃烧，如同地狱祭坛上不灭的烛火。低伏的蚁群匍匐在地，甲壳摩擦岩壁的沙沙声汇成一片低沉压抑的、充满宗教狂热的死亡乐章，将整个地下管网化作一幅凝固的幽冥朝圣图。唯有焦黑岩壁裂缝中，那点暗金火星，如同垂死神只的心脏，以恒定而悲怆的节奏，明灭闪烁。
矿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陈铁根身前丈许的黑暗，将张大山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写满极致凝重与一丝……**宿命般了然**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古庙中剥落的泥塑。
“张…张头儿？” 陈铁根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将背上昏迷的秦秀莲护得更紧，布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扣住旁边冰冷锈蚀的管道，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震惊、警惕、以及一丝绝境中看到熟人的荒诞希冀，在胸中剧烈翻腾。老支书怎么会在这里？他口中的“那里”是深渊祭坛？“天意难测”又是什么意思？！
张大山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深陷在眼窝中、此刻却精光四射的眸子，如同最老练的猎人，穿透昏暗的光线，锐利地扫过陈铁根伤痕累累却隐隐透着一股非人坚韧的躯体，扫过他背后秦秀莲眉心那点几乎消失的月轮虚影，最终，如同两柄冰冷的凿子，死死钉在了那面闪烁着暗金火星的焦黑岩壁上。
他的目光在那火星上停留了足足三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握着乌木烟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昏黄的灯光下，陈铁根甚至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的、混合着泥污的冷汗。
“跟我来！” 张大山猛地收回目光，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再看陈铁根，也不看那朝拜的蚁群，只是猛地一转身，佝偻却异常沉稳的身影，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乌木烟杆，快步朝着通道深处、那气流相对清新的方向走去。脚步踏在湿滑的淤泥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在死寂的通道中格外清晰。
没有解释，没有寒暄。只有一种刻不容缓的紧迫。
陈铁根心头剧震！张大山的态度，分明是知道此地凶险万分，那点暗金火星和朝拜的蚁群，蕴含着足以致命的恐怖变数！他不敢有丝毫犹豫，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咬紧牙关，背着秦秀莲，踉踉跄跄地跟上张大山的背影。
昏黄的矿灯光晕在前方晃动，如同迷雾中的灯塔。身后，那亿万猩红复眼依旧死死盯着岩壁火星的方向，沙沙的摩擦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们的脚步。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未知的恐惧，几乎令人窒息。
七拐八绕，穿过几条更加狭窄、坍塌严重的岔道。空气中的霉味和死气渐渐被一种更加浓郁的土腥味和……**淡淡的硝石气息**所取代。前方，通道豁然开阔，竟是一处半塌陷的、废弃许久的矿洞！
矿洞不大，中央堆积着早已腐朽的矿车残骸和散落的、布满苔藓的矿石。一侧岩壁被人工开凿出一个低矮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拱形洞口，里面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而洞口旁边，一堆篝火的余烬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和袅袅青烟，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的水壶和干硬的饼渣，显然有人在此停留过不短的时间。
张大山走到篝火余烬旁，用烟杆拨弄了一下灰烬，确认安全后，才猛地转身，背对着那幽深的洞口，如同磐石般堵在了唯一的出路前。昏黄矿灯被他挂在旁边凸起的岩钉上，光线勉强照亮了他半张凝重如铁的脸。
“把她放下！靠着矿车！” 张大山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指了指那堆腐朽矿车残骸相对干燥平整的地方。
陈铁根依言，小心翼翼地将秦秀莲放下，让她靠着冰冷的矿车铁架。少女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眉心那点月轮虚影在脱离蚁群精神压迫后，似乎极其微弱地稳定了一丝。陈铁根脱下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浸满血污泥污的外衣，勉强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喘息，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大山，嘶声问道：“张头儿！这到底怎么回事？！您怎么会在这里？那蚁群…那火星…”
“闭嘴！先保住你的小命再说！” 张大山猛地打断他，眼神凌厉如刀！他一步踏前，动作快得与那佝偻的身形极不相符！枯瘦却如同铁钳般的手掌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了陈铁根的手腕！
一股沉凝厚重、如同大地般浑厚、却又带着一丝灼热气息的奇异力量，瞬间顺着陈铁根的手腕经脉，蛮横地涌入他体内！
“呃！” 陈铁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那股力量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他千疮百孔的经脉和脏腑间急速游走探查！所过之处，那被祭坛邪力侵蚀的阴寒、被星辰伟力反噬的灼痛、以及新伤旧痕交织的混乱，都在这股浑厚灼热的力量下，如同沸汤沃雪般被强行压制、驱散！
这股力量…绝非炼气期！甚至远超筑基！带着一种古老、沧桑、仿佛源自地脉熔岩深处的气息！
张大山…果然深藏不露！
探查只持续了短短数息。张大山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凝重。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上下扫视着陈铁根，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好小子！”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震撼，“筋脉寸断，腑脏移位，魂魄重创…换成旁人，十条命也死透了！你这身板…到底在里面吃了什么仙丹？还是…被什么东西‘改造’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陈铁根裸露手臂上，那新伤边缘隐隐流淌的、非金非玉的混沌光泽上。
陈铁根心头剧震！张大山不仅实力远超想象，眼力更是毒辣！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中的惊涛骇浪，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张头儿，您到底是谁？那深渊下的白骨祭坛，还有这蚁群朝拜的火星…您都知道些什么？”
张大山沉默。昏黄的光线下，他佝偻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他缓缓抬起手中的乌木烟杆，烟锅早已冰冷，他却习惯性地用手指摩挲着那光滑的乌木杆身，眼神变得幽深，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我是谁？” 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沧桑与疲惫，“靠山屯的老支书？生产队的张大山？呵……”
他猛地抬起头，昏黄灯光下，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与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老子是这靠山屯地下，守着那座‘墟’的——**最后一代守墓人**！”
“墟？！” 陈铁根瞳孔骤缩！这个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不祥！
“没错！墟！” 张大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个白骨堆砌的破烂祭坛！而是埋得更深、更古老、被无数先辈用血肉和魂魄封镇在地脉深处的东西！那白骨祭坛，不过是后来者妄图窃取‘墟’之力而搞出来的拙劣仿品！是毒疮！是祸根！”
他猛地用烟杆指向矿洞深处那黑黢黢的拱形洞口，又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这矿洞，这管网，甚至整个靠山屯！都建在那座‘墟’的封印之上！我们张家世代守在这里，不是守着这片穷山恶水，而是守着那道门！守着不让‘墟’里的东西爬出来！”
“那蚁群…” 陈铁根的声音有些发干。
“噬灵蚁？” 张大山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充满讥讽的弧度，“它们本就是‘墟’的伴生之物！是上古时代，‘墟’的主人用来清理封印、啃噬地脉的爪牙！那白骨祭坛的邪物，不过是利用了‘墟’泄露的一丝污秽之气，加上那些蠢货献祭的生魂，才勉强催动了这些本该沉睡的虫子！让它们成了祸害！”
“至于那火星…” 张大山的目光再次投向通道深处，仿佛能穿透岩壁，看到那点明灭的暗金，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沉重，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那是…神性残留…是‘墟’的死对头留下的东西…是变数！是天大的变数！” 他猛地看向陈铁根，眼神灼灼，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点燃，“你身上，有它的气息！很淡，却瞒不过我！告诉我，小子！你在下面，到底遇到了什么？！那点火星，又是怎么来的？！”
轰——！！！
就在张大山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混合着岩石崩塌的恐怖轰鸣，猛地从他们来时的通道深处传来！整个矿洞都在剧烈摇晃！簌簌的碎石和尘土从穹顶落下！
紧接着！
“嘶嘶嘶——！！！”
亿万噬灵蚁狂暴到极致的、混合着痛苦、愤怒与某种被彻底亵渎的疯狂嘶鸣，如同灭世的潮汐，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暴戾！都要混乱！
那点暗金火星所在的方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暗金色光芒**！光芒之中，隐约夹杂着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如同琉璃破碎般的——**刀鸣**！
“不好！” 张大山脸色瞬间剧变，猛地看向那拱形洞口，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与决绝！“封印被引动了！那火星里的东西要出来了！蚁群彻底疯了！快！跟我进洞！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一把抓起矿灯，不再有丝毫犹豫，如同矫健的猎豹，率先弯腰钻入了那黑黢黢的、散发着浓郁硝石气息的拱形洞口！
陈铁根心脏狂跳！他最后瞥了一眼通道深处那爆发的暗金光芒和席卷而来的、如同黑色海啸般的狂暴蚁潮嘶鸣，猛地弯腰，抱起昏迷的秦秀莲，用尽全身力气，紧跟着张大山的背影，一头扎进了那未知的黑暗洞口！
就在他身影没入洞口的刹那！
轰隆——！！！
他们刚刚立足的那片矿洞区域，在狂暴的蚁潮冲击和某种恐怖力量的震荡下，如同脆弱的积木般，轰然塌陷！无数巨石裹挟着黑色的虫潮，狠狠砸落下来，将退路彻底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