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云如烬,垂落天穹。
陈凡跪在焦土之上,金身裂痕纵横,仿佛一尊即将崩塌的神像。
万劫金身流转着淡金色的微光,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像是从亿万人心底升起的烛火,在无边黑暗中倔强燃烧。
可他的呼吸,已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每一次心跳都像在碾碎枯骨,每一次吸气都似吞下刀锋。
他能清晰感知到——寿元正在飞速流逝。
每承接一道灾劫,便消耗一分生命本源,而刚才那九万九千道灭魂雷,早已将他推至绝境。
【宿主生命值剩余0.3%,建议立即脱离战场。】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机械,如同死神敲下的倒计时。
他咧嘴一笑,嘴角撕裂,渗出焦黑血丝。
“脱离?”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我还没把雷……还回去呢。”
话音未落,大地震颤。
一道银影自远处山林狂奔而来,四蹄踏火,周身银鳞染血,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灼热的爪印。
是小灰——那只曾被他从药渣堆里捡回、只会傻笑蹭饭的小兽,此刻通体伤痕累累,口中死死咬着一枚幽紫色的雷核。
那雷核仅拳头大小,却散发着令天地失色的威压,表面游走着无数扭曲符文,仿佛封印着一场未曾降世的浩劫。
“劫源之心……”陈凡瞳孔微缩。
那是雷池最深处的核心,暴穹的力量源泉,也是唯一能逆转天罚轨迹的钥匙。
但谁都知道,靠近它者必遭反噬,形神俱灭。
可小灰去了。
而且活着回来了。
银影扑至陈凡身前,猛地张口,雷核脱齿而出,轰然炸裂!
狂暴的能量如怒潮冲天,直灌陈凡胸口。
那一瞬,五脏六腑如遭雷击,经脉寸断,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若非万劫金身尚存一线灵性自发护主,这一击足以将他彻底撕碎。
但小灰没有停。
它仰天长啸,声震九霄,体内血脉轰然沸腾。
原本瘦小的身躯猛然膨胀,麒麟真形显现——龙首、鹿角、牛尾、马蹄,通体覆盖着晶莹如月华般的鳞甲,每一片都映照出星河流转之象。
“你教我做人……”它的声音不再稚嫩,而是带着远古洪荒的厚重,“这次,换我护你。”
话音落下,它以头撞地!
一声巨响,天地震荡。
全身鳞片尽数崩裂,化作漫天流光,凝聚成一片半透明的护心甲,缓缓贴附于陈凡胸前。
每一寸甲面都铭刻着细密符纹,那是它毕生愿力所凝,只为守住那一缕尚未熄灭的心火。
陈凡怔住。
他想伸手去摸它的头,却发现手指已无法动弹。
“傻孩子……”他低语,眼眶焦黑,却有热流淌下,“我不是说过……别学我说话吗?”
就在此刻,苍穹骤变。
乌云翻涌,竟褪去紫黑,化作纯粹的漆黑,仿佛连光都被吞噬。
九道前所未有的雷霆自天外垂落,不是劈向陈凡,而是分别锁定远方九处方位——夜琉璃所在的莲台、墨蝉儿断弦之地、白鹤灵童挥帚的旧院、雷嬷嬷守了一辈子的药园门槛……
还有小芽埋骨的山坡。
暴穹立于虚空,双目燃雷,狞笑如魔:“蝼蚁也敢窃雷?今日我以‘终焉雷诏’重定因果——你不救之人,皆因你而死!我要让你亲眼看着,那些你拼死守护的蝼蚁,一个接一个,在你面前化为飞灰!”
陈凡双目赤红,怒意焚心。
他想动,可身体已近乎瓦解;他想吼,喉咙却被血沫堵死。
他知道,自己无法同时挡下这九道专为诛心而设的雷霆。
那一刻,绝望第一次真正爬上心头。
不是为自己将死,而是为那些曾因他一句话、一个举动而改变命运的人们。
他们不该再受牵连。
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
就在第九道雷霆即将落下之际,虚空忽然泛起涟漪。
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袈裟残破,眉目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平静如深海古井,照见轮回百态。
慈航古佛残影。
它不言不动,只轻轻开口,声如洪钟,却又温柔如风:
“舍身喂鹰,非为成佛……”
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凡身上。
“只为那一口未冷的呼吸。”
话音落,风止。
时间仿佛静了一息。
陈凡浑身剧震,焦黑的瞳孔中,万千笑脸再次浮现——老农咳出黑血后丹田微动的惊喜,孩童在废墟中拾起半块糖饼的笑容,病妇临终前握住他手时眼角的泪光……
原来他做的每一件小事,真的有人记得。
原来痛,真的可以成为光。
他缓缓低头,望着胸前那片由小灰血肉所化的护心鳞,又看向掌心残留的雷核碎片。
暴穹还在咆哮,雷霆即将落下。
但他笑了。
笑得凄厉,笑得决绝,笑得像是要把整个天道都点燃。
然后,他抬起颤抖的手,猛然撕开胸膛。
陈凡的手撕开胸膛的刹那,天地仿佛被一道无声的裂帛惊醒。
血未溅,火先燃。
那不是寻常的血肉之痛,而是灵魂在燃烧。
护心鳞片触碰到他裸露的心脉时,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寒冰坠入熔岩——可那火焰却是冷的,是愿力凝成的业火,自内而外焚尽他的形神。
雷核残片嵌入心脏的一瞬,无数符文逆向炸开,顺着经络冲向四肢百骸,像亿万根银针同时刺穿神识。
【警告!宿主生命值归零,系统核心濒临崩溃!】
【检测到‘因果重构·逆流版’启动……权限不足,正在以‘执念’补全协议……】
他听不见系统的提示了。
耳边只剩下风声,还有那些笑声——老农捧着药草咧嘴笑出缺牙的模样,小芽踮脚想把糖饼塞进他破袖子里的笨拙,夜琉璃第一次念《扫地心经》时皱眉又忍不住弯起的眼角……一个个画面如潮水倒灌,成了支撑他站立的最后一口气。
“我以万劫金身为炉……”他开口,声音已非人声,而是万千低语的聚合,“以众生愿力为火——炼这天道不公!”
话音落,他不再后退。
反而迎着苍穹之上那九道漆黑雷霆,一步踏空而起!
每走一步,金身便崩解一分。
手臂化作光尘,肩胛碎成星屑,可他的脚步却越来越稳,越来越快。
到最后,整个人已不再是奔跑,而是飞升——一道由残躯与执念组成的流星,直撞向“终焉雷诏”的中心。
轰——!!!
九道黑雷终于落下,却未能触及七大传道之地。
它们尽数偏转,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尽数贯入陈凡体内。
那一瞬,他的身体成了灾劫的容器,每一寸骨、每一缕魂都在承受着足以湮灭元婴的毁灭之力。
但他没有倒下。
反而张开双臂,将所有的黑暗吞下。
金身寸寸瓦解,碎片却不散去,反而化作漫天光雨,如春雪纷扬,洒向远方:梦讲坛上,墨蝉儿正抚断弦,忽觉心头一暖,头顶浮现一圈微光结界;白鹤灵童扫院至半途,风中飘来一片金羽,轻轻落在帚尖,随即扩散成护阵;雷嬷嬷守着药园门槛咳血不止,一道光弧悄然垂落,封住了她肺腑中的剧毒……
甚至,在那埋骨山坡,小芽坟前青石上,也落下一滴光泪,渗入泥土,催生出一朵素白小花。
最后时刻,他颤抖的手掌摊开,掌心仅余一页焦黄残卷——《扫地心经》最后一章。
他将其投入光雨中央,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吼出:
“琉璃——道交你了!”
那声音穿透云层,震得九霄雷鸣也为之一滞。
光雨落地,经文化作无数金色符文,自动铭刻于梦讲坛、护心简、安梦羹碗底……人人可见,字字入心。
有人跪地泪流,有人喃喃复诵,孩童在巷口学着扫地,老人对着残卷磕头。
夜琉璃接住一片飘落的光羽,指尖微颤,泪水滑过焦痕斑驳的脸颊:“你说不想当师父……可你早就成了。”
而天空之上,陈凡的身影在雷光中渐渐透明,衣袍随风剥落成灰,血肉化作点点萤火,最终消散于风中。
系统最后一道提示响起,微弱如叹息:
【宿主进入‘愿力沉眠’状态,复苏条件:亿人同念,万心归一。】
暴穹立于虚空,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天际,仰天怒吼:“他死了!道断了!从此世间再无善报,再无公理!我为天罚,谁敢逆行?!”
可就在这时——
万里之外,一个赤足孩童拾起门前扫帚,轻轻扫去落叶,低声念道:
“一帚拂心尘,万象自清明。”
风铃童子悬于檐角,叮咚轻响,似有笑意:
“不,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苍穹之上,唯余一道焦黑轮廓静静悬着,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一个未说完的故事。
夜琉璃仰头嘶喊,声音撕裂长空:“你答应过……要一起看花开的!”
话音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