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在脸上不带一丝怜悯。
寒脊堡的夜,本该死寂。
可今夜不同,城中央那座由残木搭成的讲坛上,灯火摇曳——一盏用废铜烂铁拼凑的灯,正燃着一团说不出颜色的光。
它不炽热,也不刺目,却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在百里风霜中倔强搏动。
陈凡立于坛前,肩头斜插一把旧扫帚,竹枝微颤,似笔锋轻顿。
他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耕读同源。犁田是修行,识字也是修行。你们手中的锄头、铁锅、柴刀,哪一件不是道器?”
台下百姓蜷缩在雪地里,衣衫褴褛,面色冻得发青,却一个个睁大眼睛,嘴唇无声翕动,跟着默念。
有些孩子甚至把纸片贴在胸口,那是从火堆边抢回来的《陈师语录》残页,焦黑如炭,字迹模糊,可他们仍一字一句地背诵,仿佛那是命根子。
就在“耕读同源”四字落下的刹那——
叮铃、叮铃、叮铃!
三声清鸣自高空掠过,如冰珠坠玉盘,划破长夜。
所有人猛地抬头。
城楼檐角,那只由墨鸦残羽所化的风铃正轻轻晃动,铃童稚嫩的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来了……三面合围,距城三十里。”
妖军夜袭。
人群瞬间骚动,有人失声尖叫,有老妇抱紧孩童瑟瑟发抖。
恐惧如潮水般蔓延开来,连那盏文灯的光芒都随之黯淡了一瞬。
但陈凡没有动。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将手中扫帚缓缓抬起,在空中轻轻一划,如同批阅经文,又似定下山河。
“诸位。”他开口,语气平和得像是在提醒谁忘了关窗,“请继续念。”
片刻的死寂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耕……耕读同源……”
接着是第二个:“修仙不如做饭……”
第三个、第四个……声音越来越齐,越来越响。
起初颤抖,继而坚定,到最后竟汇成一股声浪,冲天而起!
就在这诵读声中,文灯骤然暴涨!
一道虚影自光芒中浮现,盘坐于坛前蒲团之上,眉眼与陈凡一般无二,气息却更为温润厚重。
那影子双目微闭,唇齿轻启,竟自行接续讲道:“心有所持,则身不惧;志有所归,则魔难侵……”
百姓瞪大双眼,有的跪地叩首,有的泪流满面。
系统提示在陈凡识海中悄然浮现:
「愿力共振强度突破阈值,触发【传道影】初级投影形态——可持续讲学七日,期间本体无需亲临。警告:愿力过载,体力消耗加剧,请谨慎维持。」
他没看提示,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喉间泛起血腥味。
但他依旧站着,像一根钉入大地的桩。
与此同时,西城墙外。
风雪更烈。
三头化形狼妖踏雪而来,獠牙外露,周身缠绕黑雾,眼中凶光暴虐。
它们奉苍骨之令,专为扑灭“识字之火”,屠尽启蒙之人。
然而,当它们跃上断墙时,却见一道纤细身影静静伫立。
夜琉璃披着染血的黑袍,左臂已断裂,右手指节崩裂,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但她笑了。
笑声不大,却古怪得很——像是第一次学笑的人,生涩,却又执拗。
“你们知道什么叫‘笑话’吗?”她问。
狼妖愣住。
下一瞬,她忽然讲起那个曾在药园角落听来的句子:“修仙不如做饭,炼丹不如炖汤。真正的高手,是在灶台前能把白菜炒出龙肝凤髓的滋味。”
她说得认真,语气甚至带着几分调侃。
话音落下,体内某处猛然一震!
一枚金灿灿的“愿种”自丹田炸开,佛光般的暖意席卷全身。
那些曾被她吞噬、镇压、用来增强魔力的人类记忆碎片,此刻竟主动翻涌而出——是孩童背书的声音,是老人叹息中的希望,是一个女人临死前还在教儿子认“仁”字的画面……
金光喷薄!
扑来的妖气触之即融,如同冰雪遇阳。
三头狼妖哀嚎倒退,皮毛焦灼,眼中首次浮现出惊恐。
战斗结束得比开始还快。
夜琉璃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喘息不止,嘴角血迹未干,笑意却一点点扩散。
“原来……”她低声喃喃,“让人笑出来,比让人死更难。”
但她做到了。
不是杀戮,不是威慑,而是用一句话,唤醒了自己体内早已遗忘的人性。
远处,风铃再响半声,余韵悠长。
城内,文灯依旧明亮。
可就在这光明深处,一丝极细微的颤动,悄然掠过灯火核心——仿佛火焰知道自己正在燃烧什么,也知道,总有一阵风,会来得更加寒冷。
风雪未歇,寒脊堡的夜却不再死寂。
陈凡立于讲坛之上,身形已显佝偻,唇色发青,体内经脉如被细针反复穿刺。
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穿透层层雪幕,望向城外那片沉沉黑暗——妖军已围城八日,却始终未动一兵一卒。
“不对……”他在心中低语,识海中功德系统浮现出愿力波动曲线,微弱而持续,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
“它们在等。”
不是等破城之机,而是等人心溃散。
文灯不惧刀剑,却畏绝望。
这光源于信念,靠的是百里之内凡人对“修道可期”的执念。
一旦有人开始怀疑——识字无用、修行虚妄、陈师不过是个疯子——灯火便会黯淡,继而熄灭。
苍骨老贼,竟想以时间杀人。
冷意从脊背窜上头顶。
“不能等。”陈凡咬牙,喉间血腥味更浓。
他抬手轻抚肩头那只灰扑扑的小鸟——小灰,墨鸦残翎所化的铃童本体虽镇守城楼,但其分魂可借羽翼远行。
“去。”他低声下令,声音几近呢喃,“往北三十里,每村一铃,唱《劝学谣》。”
小灰振翅而起,口中风铃轻响,一道稚音随风飘散:
“锄头翻开土,心里种文章;
灶台炊烟起,也能炼真罡。
不拜仙山高,只信手中光——
凡人若识字,步步是道场!”
歌声清越,如冰泉滴石,在风雪中划出一线生机。
第一村,老农蜷缩茅屋,忽觉心头一震,眼前竟浮现讲坛画面:陈凡执帚为笔,百姓跪雪诵读。
他颤抖着爬起,点亮油灯,将孙子搂在怀中,一字一句教他认“人”字。
第二村,猎户正欲拆屋烧柴取暖,铃音入耳,脑中响起“犁田是修行”,猛然顿住斧头,转而取出祖传猎弓,在墙上刻下《耕读箴言》。
第三、第四……七村相继响应。
两日后,北斗七星般的七盏油灯自荒原亮起,遥遥拱卫寒脊堡中央文灯,形成前所未有的愿力星图。
天地之间,一股无形脉络悄然织成,仿佛古老阵法正在苏醒。
系统提示终于浮现,金光璀璨:
「愿力网络扩展至北境全域,信仰回路初步成型——文明火种,触达凡俗根基。」
陈凡嘴角微扬,随即咳出一口血。
就在这第八夜子时,第七盏灯升腾刹那,异象突生!
天穹裂开一道缝隙,无数金色文字自虚空中流淌而下,宛如长河贯月。
那些字,皆是《扫地心经》中的基础引气口诀,却因万民共信,凝成实体,洒落田野。
甘霖随之降下。
枯黄的麦根颤动,嫩芽破土而出,绿意如潮水般蔓延。
一位瞎眼老妪坐在门槛上,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眶里竟泛起微光:“我看见了……字的颜色,是暖的。”
话音落下,大地轻颤。
三尊覆满冰雪的石俑自冻土中缓缓升起——白鹤真人遗留在北境的剑俑,曾被视为传说。
此刻,它们锈迹斑斑的铠甲剥落,剑指苍天,而后齐齐转向讲坛,躬身一礼,似在朝拜某种新生的道统。
千里之外,黑骨祭坛。
苍骨猛然跪倒,颅顶镌刻的古老妖文接连崩裂,鲜血顺额蜿蜒如虫。
他瞪着虚空,嘶吼破碎:“你说文字无用?可它们……会发光啊!”
火焰烧灼灵魂般痛楚袭来,他眼中狂热尽褪,只剩赤裸裸的恐惧。
“杀了他!”他咆哮,声震群山,“现在就杀——否则我们才是野兽!”
号角撕裂长空,妖潮暴动。
铁脊狼王率领千妖奔袭,黑雾翻滚如怒海,直扑那座孤城、那盏灯、那个不该存在的凡人。
城内,陈凡闭目静立,扫帚拄地,气息几不可闻。
但他唇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一课……”他轻叹,识海中系统界面骤然刷新,金光炸裂——
【传道影升级完成,可批量传授基础引气术】
风雪中,七灯齐明,微光汇流,似在等待某一刻的共鸣。
而城中百姓,不知何时已默默起身,围聚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