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碑谷的风,冷得不像人间。
每走十步,便有一声脆响撕裂寂静。
石碑崩解,如骨碎裂,化作一地灰白齑粉,在残阳余晖中扬起细尘,像是无数未尽之魂在低语哀鸣。
陈凡脚步微顿,指尖悄然掐入掌心。
他低头看脚下焦土——那不是寻常泥土,而是浸透了某种阴蚀之力的地脉死壤。
功德系统在他识海中静静悬浮,微光流转,仿佛也在警惕着什么。
“不对。”他低声自语,眉心微跳,“这些碑……不是随便倒的。”
柳媚紧随其后,手中攥着风物图的边缘已微微发皱。
她本是奉命追查南荒失踪案而来,却没想到线索竟一路引至此地,这片被宗门典籍标记为“禁地”的断碑谷。
她望着前方林立的残碑,心头忽地一颤:“那些名字……怎么越来越眼熟?”
话音未落,又一块石碑轰然炸裂。
碎石纷飞间,隐约可见“柳青崖”三字刻于其上,笔力苍劲,却已被岁月侵蚀大半。
最后一个“崖”字崩成两半,像极了断刃坠渊。
柳媚猛地踉跄一步,脸色骤白。
“那是……我父亲的名字!”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不可能!他十年前就失踪在北漠雪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刻在这鬼地方的碑上?”
周大锤眉头紧锁,握紧了腰间的铁锤。
纯阳之体赋予他远超常人的感知力,此刻他只觉四周空气沉重如铅,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这山谷有问题,每一座碑碎的时候,我都感觉……好像有人在我命格上划了一刀。”
陈凡没有回答。
他的意识早已沉入功德系统之中。
【启动功德感知·地脉溯源】
刹那间,视野变了。
脚下大地不再是焦黑荒土,而是一张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阵法图谱。
无数断裂的碑石如同星辰错落,根根嵌入地脉节点,碑文上的名字泛着微弱的命运金光——那是活人命格与天地因果的连接锚点。
而现在,这些锚点正一个接一个熄灭。
“这不是剑冢……”陈凡瞳孔收缩,声音冷得如同从冰缝中挤出,“这是‘运葬坑’。有人在这里批量斩断他人命格,以碑镇魂,借阵改运!”
每一块碎裂的石碑,都意味着一个人的命运被强行截断。
不是死亡那么简单——而是从天道轨迹中抹去存在痕迹,连轮回资格都被剥夺。
谁敢行此逆举?
谁又有这等手段?
他目光扫过四周,忽然注意到那些崩裂的方向并非随机,而是呈螺旋状向谷心收束。
所有断裂的碑石,最终指向同一处:一座半埋于沙土中的古墓。
就在这一刻——
“铮——”
一声剑鸣,破空而来。
不是金属交击之声,更像是灵魂深处响起的悲泣。
七片青色剑页悬于古墓之前,薄如蝉翼,浮游旋转,环绕中央一柄无锋断剑缓缓流转。
那断剑通体漆黑,似曾饮尽万血,却又毫无煞气,反倒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与悲悯。
柳媚怔怔望着那七片剑页,忽然脱口而出:“《青萍七叶诀》?!可这功法早已失传百年……只有我父亲……”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那第七片剑页掠过断剑之时,一道虚影竟从中浮现——正是碑上所刻之人,柳青崖!
陈凡心头剧震,尚未反应,识海中的功德系统骤然爆响:
「检测到高浓度因果纠缠,疑似血脉传承投影,蕴含百年前重大因果秘辛。是否消耗500功德进行推演?」
五百功德!
相当于他连续救下五十个濒死凡人,或是完成一次大型善行任务才能积累的数量。
平日里他精打细算,从不轻易动用。
可现在……
他几乎没有犹豫:“确认推演!”
嗡——
神识瞬间被拉入幻境。
百年前的断碑谷,夜雨倾盆。
一位青衫剑修独立墓前,手持一卷泛着青光的古籍,怒目望天。
雷光映照下,他面容刚毅,眉宇间却藏着深深的疲惫。
“天不公,运不均!”他仰天长啸,声震四野,“世家垄断灵根,宗门豢养傀儡,百姓沦为刍狗!既然天不管,那我来管!”
话音落下,他翻动手诀,竟是以自身精血为引,催动手中断剑,每斩下一碑,便有一道命运金线断裂。
但每一次斩断他人命格,他自己额角便多一道白发,寿元流逝肉眼可见。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亲手斩去了七十二名权贵命途,换来平民一线生机,自己却油尽灯枯。
临终前,他将毕生所创《青萍剑法》封印于七叶之中,低语道:“吾以剑斩运,虽快意恩仇,然杀孽太重,终遭天谴。愿后来者,以德止斩,而非以剑代天……”
画面消散。
陈凡猛然睁眼,冷汗涔涔而下,衣衫尽湿。
原来如此。
所谓的“斩运术”,并非夺人机缘,而是以己身寿元为祭,替苍生破局。
那一个个被斩断的名字,并非无辜受害者,而是欺压一方的恶徒权贵。
而这山谷中的碑群,则是他们被剥夺命运后的遗痕。
可若真是正义之举,为何会被封禁于此?
为何连柳青崖的名字也被碑镇?
他抬头看向那座古墓,心中寒意渐升。
正当众人沉浸于震撼之中,死寂再度降临。
忽然——
墓穴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
像是机括松动,又似门户初启。
周大锤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猛然弹开,重重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他惊怒起身,却发现双手竟隐隐发麻,仿佛触碰了某种禁忌之物。
陈凡缓缓走近墓门,目光落在那布满苔痕的石壁之上。
那里,刻着一幅古老的图案——五行生克,阴阳交错,暗合天地运转之理。
而最中央,四个古篆若隐若现:
“德者入,妄者亡。”墓穴深处那一声“咔嗒”,像是自地底幽魂口中吐出的诅咒,撕开了死寂的帷幕。
众人呼吸一滞,目光齐齐聚焦在那布满苔痕的石门之上。
周大锤怒吼一声,身形暴起,铁锤未出,拳风已裂空气。
他本欲以纯阳之体强破机关,却被一股无形之力迎面撞回,整个人如遭雷击,重重砸进焦土之中,双臂颤抖,掌心竟泛起诡异青斑。
“别乱来!”陈凡低喝,瞳孔微缩。
他缓步上前,功德系统在识海中微微震颤,似有预警。
他凝神细看,墓门前那幅五行生克图并非装饰——阴阳鱼眼处隐现灵光流转,五方节点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枢,排列错落却暗合天道节律。
“需按‘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的逆序激活……”他心头飞速推演,正欲调用功德兑换《古阵通解》破局,余光忽见柳媚动作僵住。
她跪了下去。
尘土飞扬间,她抬手拔下发间唯一一支铜钗——素银无饰,只刻一道细若游丝的剑形纹路。
她的指尖颤抖,泪水无声滑落:“这是我爹留下的唯一遗物……他说,若有天听见青萍响,就把它还给山谷。”
话音落下,她将铜钗轻轻插入东南角凹槽。
刹那,天地一静。
五行灵枢逐一亮起,青光如脉搏跳动,自木位燃起,顺次点燃火、土、金、水,最终回归中央太极点。
石门上的古篆“德者入,妄者亡”骤然金光暴涨,旋即褪去,整座墓门缓缓向内沉降,仿佛大地张开了口。
一股古老而沉重的气息自深渊涌出,带着千年的封印与不甘。
墓室中央,一卷青竹简静静悬浮于半空,通体泛着幽绿微光,符文流转如星河低语。
那些文字非篆非隶,似是由命运本身镌刻而成,每一道笔画都隐隐牵动人心深处最隐秘的执念。
陈凡刚抬步欲前,袖中罗盘猛然发烫,几乎灼穿衣料。
他猛地抬头——
墓顶阴影处,一道纤细身影悄然浮现。
夜琉璃立于残檐断梁之上,黑袍垂落如夜雾缭绕,手中紧握一枚漆黑令符,边缘浮现出扭曲血纹。
她居高临下望着陈凡,眸光深不见底,唇角微启:“你若取走它,整个南荒的气运平衡将崩。你确定……要当这个‘斩运人’?”
话音未落,墓内剑鸣陡变。
原本清越悲悯的青萍七叶之声骤然扭曲,化作万千哭嚎,似有无数冤魂自地底挣脱枷锁,尖啸着扑向虚空。
七片剑页疯狂旋转,断剑嗡鸣不止,竟在空中划出道道血痕般的轨迹。
阴风自墓心席卷而出,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柳媚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卷青竹简,仿佛透过它看见了十年前雪原上消失的背影。
她忽然踉跄上前,伸手欲夺——
可就在指尖触碰到竹简边缘的瞬间,寒意刺骨,幻象乍现!
她浑身剧震,瞳孔涣散,喉咙里挤出一声凄厉惨叫:
“爹!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