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几乎是立刻点头,声音因为理解和期待而微微发紧。
我当然同意站着拍,我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刻行动起来,转身去挪动背景板前那张厚重的木质长椅。长椅比想象中沉,我用了些力气,把它往旁边挪开了足够轮椅进入和活动的空间,地面被椅脚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腾开地方后,江予安驱动轮椅,精准地移动到我身边,正对着红色的背景布。他先是熟练地锁死了轮椅的刹车,确保它不会滑动。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为接下来的动作积蓄力量。
他弯下腰,双手分别握住自己的小腿,将无法自主移动的双腿依次从踏板上挪下来,让双脚平放在地面上。这个动作他做得很熟练,但每一次看见,我心里还是会有些难受。
接着,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双臂伸直,双手稳稳地按在了面前那张长椅的靠背上——那是我刚刚移开,此刻恰好成了他借力支撑的“栏杆”。他的手指用力,指节微微泛白,手臂的肌肉线条清晰地显现出来。
“我扶着你。”我低声说,立刻站到他身侧,一只手轻轻环在他的腰后,另一只手则虚扶在他的手臂旁,没有用力,只是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随时准备在他失衡时提供支撑。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目光重新聚焦在长椅靠背上。只见他腰部猛地发力,配合着手臂向下支撑的强大力量,将整个上半身乃至臀部,缓缓地、极其控制地抬离了轮椅坐垫。
他的身体在空中有一个短暂的、完全由手臂力量支撑的悬停,然后,他借助这股势头,调整重心,双腿虽然无法主动蹬地,但凭借着核心和手臂的协同用力,他成功地让自己“站”了起来!
整个过程并不快,甚至能看出其中的艰难,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摇晃,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惊人的稳定感。
他站直了。
虽然他的站立需要双手紧紧扶着长椅靠背来维持大部分平衡,虽然他的姿态可能不如常人那般放松自然,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肩膀打开,头颈昂起,整个人像一棵扎根于岩缝中的青松,充满了不屈的力量感。
“好!非常好!先生再往左边稍微侧一点点,对,就是这样!”摄影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赞叹,他快速指导着江予安微调姿势,让他在保持平衡的前提下,呈现出最好的拍摄角度。
江予安依言照做,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伴随着手臂和核心肌肉的再次绷紧。
“女士,麻烦您把轮椅稍微往旁边推开一点,别入画。”摄影师又对我说。
我立刻照做,将轮椅轻轻推到他身后侧方不远不近的位置,确保不会出现在镜头里,又方便他待会儿能立刻坐下。
我重新站回他身边,这一次,我靠得他更近。他空出右手,紧紧地、几乎是有些用力地抓住了我的左手。我们的手指交缠,我能感受到他掌心因为用力而渗出的湿热,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道。他的左手则依旧牢牢地抓着长椅靠背,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分明。
我也努力挺直自己的身体,将肩膀靠向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分担他一丝一毫的重量,哪怕只是心理上的支撑。我的右手轻轻搭在他扶着我左手的手臂上,形成一个相互依偎又彼此支撑的闭环。
“好!两位请看镜头!”摄影师的声音带着鼓舞,“对!先生笑容非常棒!女士再靠近一点点,对!就是这样!保持住!”
闪光灯亮起的前一秒,我侧头看向他。他正专注地看着镜头,嘴角上扬,勾勒出清晰而愉悦的弧度,额角和鼻尖因为方才的发力以及维持姿势的努力,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摄影棚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但他眼神明亮,里面盛满了即将达成所愿的喜悦和郑重。
“咔咔!”
“咔咔!”
摄影师连续按动快门,捕捉着这来之不易的瞬间。
这几秒钟,仿佛被无限拉长。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握紧我的那只手传来的、细微的颤抖——那是肌肉在极度用力后难以避免的生理反应。但我没有动,只是更紧地回握着他,用眼神告诉他:我在。
终于,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大声说:“好了!非常完美!”
几乎在摄影师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江予安一直紧绷的身体几不可见地松弛了一下。我立刻反应极快地将轮椅拉到他身后,调整到最适合他坐下的角度。
他松开握着我的手和抓着靠背的手,双手迅速向后准确地把住轮椅的扶手,然后腰部核心再次发力,控制着身体缓缓下沉,精准地坐回了轮椅上。
坐下的瞬间,他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呼气。
而几乎是在他坐稳的同时,他那双安静了不过片刻的双腿,像是被压抑许久的弹簧,猛地、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肌肉紧绷,膝盖和小腿不受控地弹动、颤抖,带动着整个轮椅都发出了轻微却清晰的“咯咯”声。
他的眉头瞬间蹙紧,嘴唇抿成一条线,显然在忍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肌肉反应。他立刻伸手,用掌心用力地按压、揉搓着痉挛最剧烈的大腿肌肉,试图缓解那不受控制的跳动。
但即便如此,他的嘴角却还是向上弯着的。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完成了一件大事后的轻松和疲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满足:“拍好了。”
摄影师也走了过来,他看着江予安,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佩服,他伸出大拇指,语气真诚又带着点江湖气的豪爽:“哥们儿,厉害啊!真没想到!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愣是让你给站起来了!这照片,意义非凡!”
江予安因为腿上的痉挛,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对着摄影师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喘息,却清晰地说道:“谢谢。”
我蹲下身,也伸出手,和他一起按摩另一条痉挛的腿,希望能帮他减轻一点不适。他的腿部肌肉坚硬得像石头,在我的按压下微微跳动。
这一刻,没有浪漫的音乐,没有飘洒的花瓣,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轮椅轻微的震动,和我手下他紧绷的肌肉。但这却是比任何仪式都更让我动容的时刻。
这张结婚照,不仅仅是一张合影,更是他倾尽所能,为我,为我们,搭建起来的一座关于爱与尊严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