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的过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累。
特别是当我们路过观光车停靠点,江予安看了看那需要迈几步高台阶才能坐上去的观光车座位后,摇了摇头:“算了,座位太高,上下不方便。”于是我们决定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
然而,枫名山的柏油路虽然平坦,但坡度却不小。很多地方,仅靠江予安自己操控轮椅上行都非常吃力。很多时候,需要我在后面用力推,我们俩一起使劲,轮椅才能缓慢地向上移动。
中途遇到好心的游客,看到我们这“组合”,都会主动上来搭把手,帮忙推一段。他们一边夸我们“真有毅力”、“感情真好”,一边又忍不住善意地质疑:“这山挺高的,你们这样能上到顶吗?”
开始时,我被无人机带来的兴奋感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支撑着,还能元气满满地回应:“没问题!我们可以的!”
但是,随着海拔逐渐升高,坡度也越来越陡。我的体力快速消耗,呼吸变得急促,胳膊和腿都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到了差不多半山腰的位置,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看到路边的长椅就像看到了救星,几乎是一屁股瘫坐上去,一动也不想动了。
之前的兴奋和信心早已被疲惫磨光,后悔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我越想越觉得自已这个主意糟透了:干嘛非要来爬山?明明有那么多不用登高、风景也一样好的地方可以去!为什么非要来受这个罪?我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这座山的难度。
我好想打退堂鼓。
江予安操控轮椅停在我身边,他的状态比我好很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微微出汗。他看着我累瘫的样子,眼神里带着心疼和鼓励:“月月,再坚持一下。都爬一半了,再加把劲,中午之前我们肯定能登顶的。”他试图给我画饼,“到时候,我们在山顶买点热乎的东西吃,好好歇一歇,欣赏一下风景再下山,肯定值得!”
我累得脑子发懵,所有的理智和体贴都被巨大的疲惫感淹没了。我坐在长椅上,喘着气,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浓浓的抱怨和委屈,咕哝了一句:
“你坐着……倒是不累了……我又要自己走路……又要推你……腿疼胳膊也疼……累死了……”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意识到说得不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看到江予安脸上的鼓励和温和瞬间冻结,然后一点点褪去。他闭了闭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所有情绪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和决绝。
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也没有任何一句辩解或安慰,只是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了两个字:
“下山。”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我反应,就直接操控着轮椅,开始自己掉头,毫不犹豫地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准备下山。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受伤后急于逃离的决绝。
“江予安!”我猛地站起来,心里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懊悔填满。我知道,我那句无心的抱怨,彻底伤到他了。
我立刻冲上去,拉住他的轮椅扶手:“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太累了胡说八道!我们继续上吧,我能坚持!真的!”
他停下了动作,但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背影僵硬。
山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却吹不散我们之间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
我蹲在他面前,急切地想挽回,拉起他微凉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用上了最撒娇的语气:“亲爱的江江~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嘛~我就是累糊涂了,口不择言……”
然而,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我撒娇软化。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温柔和纵容,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压抑的痛苦。
“林月,”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珠一样砸下来,“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坐着。我比任何人都想靠自己走上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有力气说出后面的话:“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不想成为你的。但显然,现在,我成了你的负担,让你感到双倍的疲惫。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再继续这场……荒谬的旅行了,尽快结束吧。”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异常平静,可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被我刚才那句话深深地刺伤了,那平静之下是翻涌的痛楚和自我否定。
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我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扑过去抱住他,把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像只犯错的小动物一样蹭来蹭去,声音带着哽咽:
“不是的!不是的!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负担!我只是……只是单纯地想表达我有点累,身体上的累,就像跑完两千米那种累!真的只是这样!”
我急切地解释,希望能让他明白我抱怨的初衷与他的残疾无关。
可他却像是钻进了牛角尖,我的解释反而加深了他的误解。他轻轻推开我一些,看着我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
“是啊,你的累,有一半是我造成的。”他的目光扫过那陡峭的坡道,“如果我自己能走,那你就不用费劲帮我推轮椅,也就不必这么累。——所以,追根溯源,终究是我拖累了你。”
“拖累?!”
这个词像一根针,瞬间也刺中了我的神经。他的自贬和固执让我之前的懊恼一下子转变成了委屈和生气。
我猛地站起来,后退了一步,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
“江予安!你非要这么说吗?!我真的只是无意间那么一说,你干嘛一下子就上升到这个层面?什么拖累不拖累?我们之间需要用这么重的词吗?”
我的情绪也上来了,觉得他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并且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在惩罚他自己,也刺伤我。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斤斤计较、一点累都受不了的人吗?如果我真是那样,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我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给你准备无人机、想方设法带你来看风景?”
山风吹过,我们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彼此对视着,空气中充满了情绪碰撞后的火药味和深深的无力感。
一个因为无心之言而懊悔又委屈,另一个因为深植于心的敏感和自卑而被刺痛并筑起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