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还未停歇,一种更加雄浑、更加霸道的声音便撕裂了长空。
那声音初时沉闷如雷,滚滚而来,仿佛自九天之上碾过,紧接着便化为尖锐的咆哮,带着一种蛮横的、不讲道理的机械美感,瞬间攫住了奉天城所有人的心脏。
“嗡——嗡嗡——!”
百姓们愕然抬头,只见一个由木条、帆布和一往无前的胆气构成的“大铁鸟”,正以一种既笨拙又奇迹般的姿态,划过奉天湛蓝的天际。
它就是“飞鹰一号”,像一头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鹰,翅膀扇动间还带着几分颤抖,却又坚定地拥抱着属于它的天空。
“飞……飞起来了!老天爷!真他娘的飞起来了!”城墙根下,一个老兵激动得把嘴里的旱烟袋都掉在了地上,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
“飞鹰一号”在全城瞩目之下,如帝王巡视领地般盘旋了三圈。
每一次转向,都引得地面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杜邦坐在简陋的驾驶舱里,感受着机身的震动和扑面而来的狂风,嘴角咧到了耳根。
他按照张作霖的安排,猛地一拉操纵杆旁的机关。
“咔哒”一声,机腹应声打开。
下一秒,数千张洁白的纸片,如同六月飞雪,又像是天女散花,洋洋洒洒地从天而降。
它们在空中翻飞、旋转,带着油墨的清香和划时代的宣言,飘向城中每一个角落。
“快抢啊!是大帅发的传单!”
人群瞬间沸腾了,男女老少争先恐后地扑向那些从天而降的“神谕”。
一个识字的账房先生抢到一张,扯着嗓子念了出来:“大帅说能飞,咱就真飞了!——奉天航空第一旅,敬告同胞!”
这行字,简单粗暴,充满了东北老铁式的实在与骄傲。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雄文都更能直击人心。
传单背面,是一副用炭笔精心勾勒的飞机线图,线条精准,结构分明,而在图纸下方,还有一个由无数细小方格组成的、谁也看不懂的“暗码标识”。
人群中,一个戴着厚底眼镜的年轻人,正高举着一张传单,疯了似的在街上狂奔。
他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笑,状若癫狂:“我画的!是我画的图!印出来了!我的图跟着大帅的飞机一起飞上天了!”他就是小眼镜,此刻,这泼天的富贵和荣耀,砸得他幸福地快要昏过去。
街头巷尾,一群光屁股的孩童,已经自发地编出了新的童谣,他们拍着手,用稚嫩的嗓音齐声高唱:“大帅不骑马,改骑大铁鸟!铁鸟飞得高,东洋鬼子吓得尿!”
高台之上,张作霖迎风而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猛地一挥手,声如洪钟:“从今往后,我宣布,奉天航空队,正式成立!”
万众欢呼。
“杜邦!”他指向那个刚刚落地的洋人,“你,就是咱航空队的总教官!”
杜邦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快步上前,第一次,主动地,向张作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字正腔圆地用中文吼道:“我,亨利·杜邦,愿加入中国国籍,为大帅效死!”
“林振华!”张作霖又看向那个沉稳的技术骨干,“你,技术总监!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年!三年之内,我要看到一百架这样的飞机,从咱们这片黑土地上,给我飞起来!”
林振华扶了扶眼镜,没有立刻答应,反而低声进言:“大帅,光有飞机和飞行员不够。飞行是门大学问,得从根本上抓起。我建议,应立刻筹建航空学校,从数学、物理、机械原理教起,否则咱们的航空事业,就是无源之水,飞不长远。”
“说得好!”张作霖一拍大腿,“格局打开了!就这么办!不但要建,还要建最好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东北航空学院’!告诉那帮小子,好好念书,谁毕了业,老子就发一架飞机让他开!”
全场再次沸腾,这画的饼,简直是满汉全席!
当天夜里,王化一这位奉天大管家,连夜点灯熬油,奋笔疾书,一份《奉天航空教育十年发展纲要》的草案已然成型。
里面甚至石破天惊地提出了“于各中学开设风洞基础实验课”、“于各乡村讲习所加播航空科普广播”等超前构想。
张作霖看着草案,哈哈大笑,抓起朱笔,直接划掉了广播那一条:“播什么广播?那玩意儿听得见摸不着!老子有真家伙!传我命令,从明天起,让‘飞鹰一号’天天飞!轮流飞!飞遍奉天的每一寸土地!飞到老百姓的房顶上,飞到田间地头!老子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天,不再是洋人的天!是咱们自己的天!”
说罢,他意犹未尽,又添上一笔:“把飞机给老子重新涂装!机肚子底下,用最大的黑漆字,给老子写上——‘老子造的,就是能飞!’”
与此同时,一份由日本观察员用最新式摄影机拍下的影像胶片,正加急送到了关东军司令部。
昏暗的房间里,一众高级军官死死盯着幕布上那架摇摇晃晃却真实无比的飞机,沉默得可怕。
许久,一名少壮派参谋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八嘎!这绝不可能!中国人连合格的钢铁都冶炼不出来,他们怎么可能造出飞机?这一定是某种骗术!”
“不,”司令官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凝重,“可怕之处,正在于此。他们没有钢铁,就用竹子和木头;没有精密的发动机,就用拼凑的废铁。他们用竹子、胶布和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名为‘梦想’的东西,造出了比钢铁更可怕的武器。”他顿了顿,看向那名带回胶片的观察员。
观察员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低声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脊背发凉的话:“阁下……他们在飞,而我们,在看。”
万里之外的华盛顿,顾维钧也收到了一份“飞鹰一号”首飞的影像副本。
当看到那架粗糙得像个笑话的飞机真的挣脱了地心引力时,他手中那根上好的古巴雪茄,无声地滑落,烫坏了名贵的地毯。
他原以为张作霖只是在东北搞了一场类似“赛博活佛显灵”的把戏,用所谓的“神迹”来蛊惑人心。
可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让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的“精英治国”理念,产生了动摇。
“如果……如果这种近乎于民粹的狂热,真的能造出飞机……”他喃喃自语,“那我们这些在书斋里、在国会山、在凡尔赛宫里运筹帷幄的所谓‘精英’,我们所信奉的,是否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迷信?”他提起笔,想给国内发一封电报,却久久无法落笔。
奉天,机场。
夜凉如水,月光给静静停泊在机库外的“飞鹰一号”镀上了一层冷冽的银辉。
张作霖站在高台上,身边只有杜邦一人。
他望着那架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造物,许久,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杜邦,你知道吗?老子是土匪出身,没读过几天书,大道理讲不来。但我知道,老子这一辈就算被人戳脊梁骨,也得把家底给攒起来。因为老子的儿子,我那小六子,将来要坐上咱们自己造的飞机,去天上,理直气壮地打鬼子。”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智者归心”机制持续生效。检测到宿主宏大愿景与坚定信念,奖励发放中……】
【奖励一:美国康奈尔大学航空工程系华裔助教“周光壁”,因连续三晚“梦见故乡东北有神龙冲天”,毅然辞职,已购船票,不日将携带其参与设计的“G - 2型小型风洞”全套设计图纸归国。】
【奖励二:奉天广播电台设备“意外”发生信号串扰,将于近期“偶然”接收到一段来自国际航空频率的加密信号,信号内容包含“1919年巴黎航展”部分未公开技术数据。】
张作霖微微一怔,随即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恰在此时,一颗璀璨的流星划破天际,仿佛一个辉煌的预兆——这片沉寂了太久的土地,终于要挣脱大地的束缚,向着无垠的星辰,发出第一声怒吼。
而在奉天城一角,刚刚挂牌成立的“奉天广播电台”里,一个年轻的见习报务员正打着哈欠,做着每日例行的设备检查。
他戴着耳机,百无聊赖地转动着调谐旋钮,耳机里满是“沙沙”的静电噪音。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一阵极其微弱、但极有规律的“滴滴答答”声,如同幽灵般,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静电噪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这不是他们台的信号!
这频率……好像是某个从未接触过的国际军用波段?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微调旋钮,那串神秘的信号变得清晰了一点。
它冰冷、精密,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专业感,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小报务员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