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整个惠州明面上的兵力虽有一千一百之数,实则吃空饷、充老弱的不在少数。真正能即刻调遣、堪当一战的,满打满算不过五百。
即便算上云连城本地的守军,拢共也只凑得出六百余人,在人数上几乎占不到优势。
而在装备方面,却明显是落了下风。
如此看来,褚琰先前定下的方案,倒是更加稳妥,或许能将伤亡降至最低……
两人正说着,武海匆匆进来,手里攥着一支羽箭,箭杆上还绑着张纸条。
他面色凝重,将箭呈上:“殿下,方才城外射上来的。”
褚琰接过箭,解下纸条展开。
墨迹粗野蛮狠,只有八个字:城中鼠辈,还不速降!
激将法!
武海又道:“殿下,城下骑马叫阵的匪众又增了不少,还开始朝城头施放冷箭,虽未伤及将士,但形迹猖狂,实在令人愤慨。”
褚琰放下手中的纸条,淡声问:“田彧可至前阵了?”
武海摇头:“仍未见他身影。”
褚琰颔首,看不出什么情绪:“不必急躁。他们既敢放箭,我等自当奉陪——传令城上弓箭手,箭矢上弦,不必留手。”
“是!”武海领命,转身大步退了出去。
褚琰望着桌上的字条,语气平静,却字字沉笃:“他们想耗,那就陪他们耗着。只是他们耗到最后,也等不来要等的人。”
的确如此。
惠州都监胡悍生,原是江寄安排的人手,本应领兵与狼牙寨里应外合。而田彧在城外按兵不动,正是在等他的信号。
可田彧却不知道,胡悍生早已束手就擒,此刻正被关押于州狱。
这场等待,注定是徒劳。
……
田彧此刻正勒马立于阵后,身形较之虎丕更为瘦削,却更显精悍,一身熊毛劲装裹着贲张的肌肉线条,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底下蕴藏的力量。
他面容冷峻,眉骨高突,一双眼沉如寒潭,带着不加掩饰的压迫感。比虎丕那副凶戾模样更有慑人的威严,单是坐在马背上,周身便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一名探马策马奔至田彧跟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抱拳躬身。
田彧眼皮都没抬,粗哑的嗓音透着不耐:“看到人了?”
那人头垂得更低:“回大爷,始终没见胡都监的身影,也未接到任何信号。”
田彧猛地攥紧马缰,指节暴突泛白,眉头骤然拧出深壑,本就阴鸷的脸色愈发难看,眼底翻涌着焦躁与疑虑。
那小弟缩了缩脖子,嗫嚅道:“大爷,要不……再等等看?说不定胡都监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田彧抬头瞥向渐高的日头,阳光已有些刺目。
他重重哼了一声,胸腔里滚出沉闷的怒意:“等了这许久,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恐怕是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他身侧一人催马上前,这人眼露凶光,颧骨高耸,正是昨日刚被提拔为三当家的豹子。
他啐了口唾沫,粗声粗气地说:“大哥!咱们别是叫那姓江的给耍了?他怕不是压根没打算帮咱们?”
田彧缓缓摇头,语气笃定:“不会。”
他勒紧马缰,声音沉了下去:“这事轮不到他江寄做主。上头的意思说得明明白白,此次任务就是要除掉肃王。这是死命令,他没那个胆子违抗。”
他话音稍顿,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扫过城门方向:“要么是他自己反水,投到了肃王那边;要么……就是他早已暴露,此刻正被肃王捏在手心,动弹不得。”
豹子脸色一沉,急声道:“不管是哪一种,眼下对咱们都没好处,原先里应外合的路子,怕是走不通了。”
他眼滴溜一转,提议道:“大哥,要不……今天先撤兵回去,把这边的情况往上报,等上头有了指令再说?”
田彧沉默着捻了捻刀柄上的旧布条,片刻后缓缓摇头:“来不及了。”
“若真如老子所料,即便今日撤回去,肃王也绝不会放过我们,这一战终究躲不过。”
“况且,我们退不得。”田彧的眼神一点点冷硬下来,透着彻骨的狠厉,“虎丕的仇,还有那五十一个弟兄的血,不能就这么白流。”
豹子还想再劝,刚要开口,便被田彧打断。
“城中守军人数,比咱们多不了几个,而论兵器装备,咱们占着十足的上风。”田彧猛地一拍马鞍,声音里带着鼓动的戾气。
“此战,必须战!”他陡然提高了音量,震得周遭匪众都精神一振,“这一战,咱们不光要打,还要赢个彻底,赢个漂亮!”
他抽出腰间长刀,寒光在日头下一闪,厉声嘶吼:“老子要亲手斩了肃王褚琰,为二当家报仇!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周边的匪众瞬间被点燃了血性,纷纷扬起兵器嘶吼:“为二当家报仇!为弟兄们报仇!”
喊声一遍遍地重复,像滚雷般在旷野上炸响,气势愈发高涨。
田彧眼中恨意翻涌,那股狠厉几乎要凝成实质,死死盯着云连城的城墙,仿佛要将那砖石看出个洞来。
一旁的豹子却神色复杂,他望着城楼上隐约晃动的人影,又瞥了眼身旁状若疯魔的田彧,嘴角动了动,终究是没出声,只是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
……
武海大步踏入谯台,急声禀报:“启禀殿下,田彧已至前阵!”
褚琰与祈安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起身,登上城楼。
城墙外,田彧跨坐于在一匹黑马之上,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刀,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城楼之上,浑身散发着凶悍之气。
田彧眯起眼,瞥见城墙上转出一人,那人锦袍玉带,气度凛然。
他心头一动,已猜出七八分,却还是扬声喝问,声音粗砺:“褚琰何在?”
城垣之上,褚琰负手临风,目光沉静地迎向那道嗜血的注视,声如沉钟,清晰地传至城下:
“本王在此。”
田彧眼中像淬了剧毒,恶狠狠地剜着褚琰,声嘶力竭地喊道:“褚琰!我狼牙寨五十多条人命——今日便要你拿血来偿!你若还是个带种的,就滚下来与老子决一死战!别缩在城里当那穿冠带袍的王八!”
“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亡,老子就是踏碎这堵城墙,也要让你为死去的弟兄们陪葬!”
褚琰却只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睨着城下:“好大的口气。却不知……田大当家打算如何取本王的命?又有何能耐——要本王来偿?”
“褚琰!是男人就出城与老子单挑!”田彧手中长刀破空一劈,刀锋啸出厉响,“今日必斩你项上人头,以你之血,祭我狼牙寨亡魂!”
褚琰冷眼扫过城下的身影,声音冷峻:“白前,备马。”
身后白前应声如雷:“是!”随即利落离去。
褚琰侧过头,目光落在祈安身上。
祈安迎上他的视线,眼神沉静而坚定,用力点了点头——无需多言,彼此都懂那份信任与默契。
褚琰眼中掠过一丝温意,旋即转身,玄色披风在墙头掠起一道锐利的弧线,径自步下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