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本王？”
这话将祈安问得一怔，眼底闪过几分茫然——怎么突然扯到这上头了？
她定了定神，指尖无意识地捏了捏袖口，敛去方才那点外露的忧色，尽量让语气听着寻常：“王爷毕竟是我的盟友，若您真有什么差池……”神思电闪间，想到了理由，“听雨堂那边，我就得一个人应付了。”
只是话说到末尾，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少了几分先前的笃定，倒添了丝说不清的虚浮。
见她这副模样，褚琰眸中笑意更深，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说了会护着你，自然不会食言。”
祈安眼中亮起几分希冀，追问道：“这么说来，王爷是早有把握？”
“本王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神色从容，语气笃定。
施贵妃会走这一步，他早有预料。故而早已暗中联络了青州知州，还有师父瑰玮，备下兵马待命。而云连山恰在惠州与青州交界左近，真要动手，调兵驰援，时日距离都赶得及。
听闻此言，祈安心弦稍松，朱唇轻启吐出一缕兰息：“那便好。”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忽而感慨：“原先以为岁暮前能赶回京都呢，如今瞧着，怕是要在这边守岁了。”
褚琰闻言，沉吟片刻道：“潞州之事已了，孟霄料理完余务便会启程返京，左右不过这两日的光景。”他的指尖摩挲着舆图边沿，“惠州这边的事也有了定数，本王可遣一队人护送你，途中正可与他汇合。”
祈安闻言微怔，轻轻“啊”了一声，眸中掠过一丝讶色，似乎未料到他会有此提议。
褚琰见她这反应，倒有些诧异：“怎么，不想回京？”
祈安颔首，语气染上几分无奈，像是在抱怨：“回去后，便不似眼下这样自由了。京中规矩多，处处要循礼守矩。听雨堂的人怕也会盯得更紧。”她声音轻了些，带着点自嘲似的笑意，“况且这些年，我早习惯了独来独往，本就不喜热闹。若真要回徐家守岁，只怕会浑身不自在。”
褚琰瞧着她眉宇间那点坦然的抗拒，微微颔首，然后转了话锋，问道：“那听雨堂那边，你打算如何解释？”
祈安见他松了口，眼底漾起一泓清浅的意，声线亦明快几分：“他们巴不得我留在殿下身侧，正好能多探些消息回去呢。”言罢，故意轻挑蛾眉，带着点狡黠的意味。
褚琰被她这情态惹得唇角微扬，半真半假道：“这么说，本王日后倒要对你多存几分戒心了？”
祈安也跟着打趣，故意板起脸道：“殿下这就没义气了，亏小人还想着您独在异乡，才特意留下来作伴呢。”
“独在异乡？”褚琰轻喃着这几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本王自幼便是一人，早已不知何为孤独。况且，若真要算来，本王在京都待的时日，拢共也不过一年。若说异乡，它也算一个。”
祈安心头微滞，恍然想起他的身世——自幼被送往青州，后来征战沙场，也是常年待在北疆，这二十余载，可不就是踽踽独行……自己竟被他身份的光亮遮了眼，忘了他这些年的经历。
她定了定神，唇边绽开笑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松快：“这么说，我与殿下倒是同病相怜。”
眼波流转间，微微倾身上前，“不若两个‘病骨’凑作一处，彼此作陪。”
褚琰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多了丝暖意，“好。”
……
腊月初八这日，雪势愈发没有章法。
屋顶早积起半尺厚的雪，檐角垂着晶莹的冰棱，院里的红萼裹着雪，倒像缀了些胭脂色的玉。天地间早已是一片白雪皑皑，空气里也浸着股清冽的寒意。
膳堂里却暖融融的，炭盆烧得正旺，火星子偶尔噼啪跳一下。
方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米豆的甜香混着旁边几样面食的麦香漫开来。褚琰与祈安相对坐着，各自喝着碗里的粥……
早膳后，祈安披上那件银狐毛披风，领口的绒毛软乎乎扫着下颌，手里攥着只温热的袖炉，缓步到了园子里的亭中。
亭子迎风雪的三面挡着厚毡帘，只留一面敞着。角落里的熏炉正燃着炭，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把亭内烘得暖融融的。
厅中摆了两张乌木椅，她挑了左边那张坐下，望着外头漫天大雪——雪片纷纷扬扬，把远处的树都染得只剩模糊的白影。
她看得有些出神，连褚琰掀了毡帘走进来，在身边坐下都没有察觉。
褚琰侧目望向祈安——鬓角几缕碎发被亭内暖风吹得微颤，衬得耳廓愈发莹白，也是现在才注意到，她的耳尖偏后有一颗小小的痣；视线往前，她的睫毛长而密，鼻梁小巧挺翘，鼻尖却因沾了点寒气泛着淡淡的粉，菱唇不点而朱，此刻正轻轻抿着，透着点说不清的静。
他回过头，声音放得极轻：“在想什么？”
祈安像被惊醒般猛地回神，睫毛颤了颤，转头见是褚琰，紧绷的肩线才松了下来。
她手撑着乌木椅扶手，想要起身行礼，手腕却被褚琰轻轻按住。
“不必起来了，”他收回手，语气淡得像窗外的雪，“没那么多规矩。”
祈安仍微微欠着身，不肯就坐，眉头轻蹙：“那不行……”话未说完，便被褚琰截断。
“这般拘礼，与在京都何异？循礼守矩，我也不喜。”
闻言，祈安动作一顿，微微怔住，原本撑着扶手的手松了松。抬眼望向褚琰，眼里掠过一丝惊讶——他还记得自己说的话。而且，他方才说的是“我”，而非平日里那声带着疏离的“本王”。
“方才在想什么，那样出神？”褚琰再次开口，转移了话头。
祈安眼尾弯起明显的弧度，不再推拒，顺势坐回椅上。
她偏首望向亭外，目光重新落向纷飞的雪景，笑着轻声道：“在欣赏雪景呢，什么也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