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瞧着一身洗不净的铁屑与尘灰,定是矿上的工人无疑。
看他们神色匆匆,想来正是刚料理完他们口中的那个“死人”。
听他们方才的对话,这矿上的差事竟还没歇手。
也是,施家在潞州盘桓多年,根系早已像矿脉般深扎地下,哪会轻易被撼动?
如此说来,祁山外围守着的,十有八九还是施家的人。
朝廷派了人下来查探,他们却没真停下,只是敛了锋芒,不再敢明目张胆地从外面招人。可即已断了新血,偏又不肯歇工,这般急不可耐,难道还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不过正好。祈安轻轻拍了拍沾上枯叶的衣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只要跟着这两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现在的开采地点——倒是个意外之喜……
祈安悄无声息地跟在二人身后,脚步轻盈如燕,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夜色渐浓,山路蜿蜒。
她跟着两人在林间七拐八绕,远处骤然亮起两点火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祈安停下脚步,借着月色看见那两人径直走向火光之间,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她小心地向前挪了几步,终于看清——那是一个隐蔽的矿洞入口,两侧各站着一个持火把的守卫。
祈安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四周地形,整座山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庞大,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看来,这里就是他们开采铁矿的所在地了。
不过,夜色正浓,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祈安无声地后退几步,她决定先找个隐蔽处休整一夜,待天明再作打算……
天光微熹时,祈安已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了昨夜的位置。
晨雾中,矿洞的轮廓渐渐清晰——洞口开在半山腰上,比想象中还要高出许多。一条狭窄的土路蜿蜒而下,像是被无数双脚硬生生踩出来的。
洞口处,两个守卫正打着哈欠来回踱步,腰间配着的长刀泛着冷光。瞧他们的模样,更像是在防着里面的人跑出来。
没过多久,洞内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队人鱼贯而出,为首的汉子身材魁梧,正粗声催促着身后的人。他带着队伍沿着那条小路下来,却并未停留,径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是巡逻的?这支队伍行进的方向,或许就藏着另一个入口的秘密。
祈安眸光轻轻一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果然,山的另一侧还藏着一个洞口,只是比先前那个要窄小得多。
先前那批人进去后,便再没了动静。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又有一队人过来,和之前的不是同一批。
这洞口无人看守,或许可以从这里潜入。
祈安正思忖着下一步行动,洞口处忽然有了动静。
里面走出两个人,他们抬着一个毫无生气的人——被抬着的人衣衫破烂不堪,浑身沾满黑灰,身上隐约还能看到几道狰狞的伤口。
祈安的目光一凝,暂且压下了潜入的念头,决定先跟着这两人再说。
她悄无声息地尾随在两人身后,穿过一片枯黄的灌木丛后,眼前的景象令她瞳孔骤缩——一个巨大的土坑突兀地出现在林间空地,坑中横七竖八堆叠着数十具尸体,有些已经腐烂得露出白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这死人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其中一人用袖子掩住口鼻,声音闷闷的,“就一个晚上,又死了一个。”
另一人抬脚将尸体踹进坑中,溅起几只绿头苍蝇:“谁说不是呢,里面还有几个要死不活的,”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晦气晦气!”两人嫌恶地抖了抖沾上尸臭的衣摆。
“走了走了,”一人催促道,“快去洗洗。”
祈安站在树梢,冷眼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填满尸骨的深坑,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树皮。
片刻后,她转身隐入林中。
估算着时辰,距离下一批巡逻的人到来还有段时间。
祈安轻巧地来到洞口,侧身闪入。洞内幽深狭长,伸手不见五指。
果然如她所料,施家把兵力都放在了外围防守,洞内的监管反倒松懈。祈安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前行,火光在潮湿的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行至分岔处,她稍作思索,便果断选择了右侧通道。
随着深入,前方渐渐透出朦胧的光亮,祈安立即熄灭火折子,贴着石壁小心前进……
眼前瞬间开阔起来——几个简陋的草棚杂乱地搭在矿洞深处,地上散落着破旧的工具。
一盏油灯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地跳动着,空气中弥漫着汗臭与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
“咳咳——”草棚里突然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
祈安足尖轻点,飞身而上,借着洞壁的凹凸处隐入阴影,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一道火光从她视线的死角亮起——那里竟还藏着一个不起眼的通道,方才因光线太暗没能发现。
一个提着火把的身影大步走来,火光映照出他腰间挂着的长鞭。
那人随手掀开几个草棚的帘子查看,火把照亮里面奄奄一息的人影。
他粗鲁地踢了踢其中一人的腿。
“都还没死”他冷哼一声,便举着火把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矿洞中回荡。
看来这里是专门用来安置这些垂死之人的地方。
祈安敛声屏息,直到周遭再无半点脚步声,方才轻巧地踏回地面。
她望向那人离去的方向,通道在火光消失后重新陷入黑暗。
祈安循着那路径向前摸索。转过一处拐角,前方豁然开朗——一个灯火通明的洞窟出现在眼前,方才那人正倚着石壁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
祈安指尖在腰间轻捻,一根细长的银针悄然出现在指间。她手腕一抖,银针破空而出,精准地刺入那人臂侧。那人眼皮都没来得及抬一下,脑袋便歪向一边,彻底昏睡过去。
祈安上前取下银针,针尖还残留着迷药的痕迹。
她探头望向洞窟下方——这里显然是矿工们的住处,简陋的草席凌乱地铺在地上,角落里堆着发霉的干粮。
此刻正值劳作时分,整个洞窟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油灯在污浊的空气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