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时,祈安袖中揣着密帖,再次踏入鎏金阁。
这次她被引至二楼东侧的雅间。
推门便见苗娘独坐窗前,盏中茶汤微微晃荡。
“今日来得这样早?”祈安轻笑着合上门,铜锁“咔哒”轻响。
苗娘闻声而起,迎上来环住祈安,下巴抵在对方肩头。这个拥抱比往日用力三分。
“出什么事了?”祈安抚过她微乱的鬓发,指尖沾到一丝凉意。
苗娘松开手时,唇边的胭脂被咬出一道浅痕。
祈安想到今日的来意,猜测到:“可是有不好的消息?”
苗娘摇头,扯了扯嘴角:“还只有一部分消息,阿寒还要几日才能到京都,剩下的都在他手里。”
祈安松了口气,摸了摸苗娘的脸:“你这反应,吓我一跳。”
“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踏实,你还不晓得我么?”苗娘撇了撇嘴,“芝麻点小事就能让我茶饭不思,如今你来了,我就安心了许多。”
祈安眸中漾起一丝无奈的笑,轻轻摇头。
“好啦,我将得到的消息同你说一下。”苗娘拉着祈安坐下,素手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压低声音道:“根据阿寒最近传来的消息,你体内的蛊唤作荷华蛊,出自大凛扶苏谷。”
“大凛?”祈安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不是早在永和年间就明令禁蛊了么?”
“正是禁了,才没往这方面想,所以先前在西山一带始终打探不到消息。”苗娘轻叹一声,手指缠绕着腰间丝绦,“阿寒也是从我们族落一位年迈的长老口中得知的。”
她倾身向前,“那位长老说,几十年前大凛还未禁蛊时,扶苏谷以蛊术闻名。他们四处宣扬谷中蛊虫能治百病,不少病入膏肓之人也确实奇迹般痊愈……”
苗娘突然攥紧祈安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可最先中蛊的一个,不过半年便暴毙家中。听说那人刚断气,身子就像泄了气的皮囊,转眼化作一具枯尸。”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最后竟爬出个巴掌大的蛊虫,把家眷都吓昏了过去。”
“起初这事并未掀起波澜,直到去扶苏谷中过蛊的人接连暴毙,百姓恐慌……”苗娘松开祈安的衣袖,转而握紧自己的手腕,“后来事态严重,朝廷派兵镇压,耗费数年才控制好局面,将散布在外的蛊虫全部销毁。也是自那以后,大凛全面禁蛊,扶苏谷被重兵围守,谷中长老也立下规矩:谷中人不得出谷。”
祈安眸光微转,轻声问道:“所以你们也……”
“是啊,我们族落的人也被赶至西山一带。”苗娘长睫微颤,深深吸了口气,方才抬眼望向祈安,“不过,这都是你们大凛上上代帝王时的旧事了,真假难辨。”
祈安指尖轻抚茶盏边缘,沉吟片刻道:“那些死者所中的……可都是荷华蛊?”
苗娘摇了摇头,耳后银坠跟着动作簌簌轻响:“那些不过是谷中人用来试药的寻常蛊虫。”她将裙裾捏出几道褶子,“至于你体内的荷华蛊……”喉头滚动了一下,“是扶苏谷人血脉相传的本命蛊。”
“血脉相传……”茶盏“咔”地一声被按在案几上,祈安缓缓抬眸,“如此说来,我可能是……”
“扶苏谷的后人。”苗娘轻声接道。
祈安眉心紧蹙:“可谷中之人不是世代禁足,不能出谷吗?”
“确实如此。”苗娘绞着手中丝帕,“近些年谷中音讯全无,具体情况如何,无从得知……”
苗娘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一事。扶苏谷有种秘器。”她下意识环顾四周,“但凡身负荷华蛊者,年少时必有一次蛊醒,虽转瞬即逝,却能被那秘器感知,一旦建立联系,便断不了了。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人得到那个秘器,便能找到身负荷华蛊之人。”
苗娘顿了顿,又说道:“跟踪蛊却不同,它时效有限,且必须通过持续的外界刺激使它苏醒,才能进行跟踪。”
祈安胸口如压巨石——难怪先前苗娘说这蛊不是寻常的跟踪蛊。
祈安突然攥紧了衣袖:“照你刚才所说,听雨堂怕是早已寻得了那秘器。”她声音渐冷,“或许,八岁那年荷华蛊初次苏醒,他们便寻迹而来。所以,听雨堂找到我……不,找到那个体内有蛊的人是蓄谋已久,是为了找一个更好控制的,逃不了的工具……”
“难怪,不论我跑到哪里,他们总能找到我。”祈安苦笑,又想到什么,看向苗娘,神情严肃:“所以那年慈幼局的大火,不是天灾,是人祸!”
“十六!”苗娘抚上祈安的颤抖的手腕。
“可能找到解法?”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
苗娘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抿出一点无奈的弧度,眼尾带着点歉疚的软意:“且等阿寒……”
“如果没有解药,我这辈子是不是都摆脱不了听雨堂!”祈安声音陡然提高,指尖不受控轻颤。
苗娘走到祈安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他们不是承诺了吗,这次任务过后,就会把解药给你?”
“别担心,还有机会,我们再等等,等等阿寒的消息。”
……
暮色渐沉,祈安在鎏金阁又独坐了一炷香的工夫,直到苗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方才起身离去。
长街灯火初上,她一身淡青襦裙几乎融进暮色里。
行至如意坊时,祈安忽然折身转入一条幽巷,她在一处灰砖老墙前驻足。
“出来。”声音清冷似檐下薄霜。
身后传来衣袂摩挲声。
祈安转过身,一个青衣男子单膝跪于她的面前:“大人。”
她垂眸看着跪地的人:“我若没记错……你是舅舅院中侍弄花卉的?”
男子额头抵着满地碎叶:“属下奉命行事,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恕罪。”
祈安指尖在袖中下收拢又缓缓松开——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舅舅既让我好生歇息……”她忽轻声一笑,声音却比夜露还冷,“你们是否也该暂歇几日了?”
“是。”男子依然跪地垂首。
祈安径直掠过跪伏的身影,眼底未起波澜……
徐府书房内,烛火被窗缝漏进的秋风吹得忽明忽灭。
徐寅独坐案前:“竟被察觉了……”声音轻得像在自语,烛光在他眼底投下深浅不定的阴影。
良久,他指节微抬:“罢了,这几日不必再跟了。”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