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家主,老爷,”门外传来助理恭敬的声线,“厉先生到了。”
时权掀起眼皮,目光掠过在座的两人,淡淡应了声:
“进。”
听到那个熟悉的姓氏,黛柒下意识循声望去,恰好撞进厉执修的视线里。
此刻的厉执修,与往日一丝不苟的模样判若两人,更显年轻俊逸。这突如其来的风格转变,她几乎没认出来。
只见男人身着米白色亚麻休闲衫,领口随意敞开两颗纽扣,利落的短发比上次见面时长了些,几缕银发垂落在饱满的额角,竟将那总是覆着寒霜的眼眸衬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褪去西装革履的凌厉,他身上那股迫人的压迫感似乎悄然内敛,化作一种慵懒的威慑。
厉执修对她的在场似乎并不意外,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后,便从容地转向时老爷子问候,随后向时权微微颔首,
来的正巧,” 时权点头回应,我们正在聊天,”
目光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转了,带着笑意,
“啊,对了,这位女士,我来介绍一下......
“认识,”
清亮的女声突兀地截断了时权的话,话音在静谧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似乎怕人没听清,又在众人注视下,她轻声补充:
“我们认识的.....”
她是生怕时权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情急之下只能出声打断。
这在座哪个不是人精?只这一句,就足够他们琢磨出几分端倪,
“啊—— 原来如此。” 时权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指尖轻点太阳穴,故作懊恼,
傅先生的挚友,怎会不认得他的妻子?瞧我这记性。
厉执修神色未变,他语气平和,
“无妨。这点小事何必劳您费心。”
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多言。厉执修自然地走到黛柒身侧,目光转向时权:
忙完了?
时权听着,耸了耸肩,
“没有,事情多得很呢。我还在等着那小子结束后过来搭把手。”
黛柒静静坐在原处,宛若一道无声的背景。她垂着眼眸,姿态凝固,目光落在虚空的某处,仿佛对周遭的寒暄漠不关心。
唯有她自己知晓,她全部的注意力,正高度凝聚在耳畔流动的对话间。
“等着那小子处理”——这话说的不就是时傲。
她想,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宴,还得需要应酬扎进那群老狐狸堆里周旋,连口喘歇的功夫都没,结束后却还要被叫来处理公务,心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她的视线又悄悄转向时权。他正侧耳聆听着时老爷子说话,袖口随意挽至肘间,露出的小臂线条利落,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这人也正值盛年,看上去远未到垂老倦怠之时,怎么就......尽数压在一个少年肩上?
她看那两个小子就闲的很。
黛柒撇撇嘴,全然未察觉心底那杆天平已微微倾斜。
肩头忽然落下一片温热的触感。
她正望着时权与人寒暄的身影出神,思绪早已飘远,全然未察觉周遭的谈话何时已然停歇。直到有人轻轻碰了碰她,
男人的手掌稳稳扶在她肩头,俯身靠近时带来一缕清冽的冷杉气息:
“该回去了。”
黛柒这才惊觉自己失态,慌忙垂眸,长睫轻颤着掩饰一闪而过的慌乱。
“看来傅夫人对我有很大的好奇心。”
时权裹着促狭的笑意传来,
“不是的……我刚刚是在……”她张了张嘴,带着无措,“啊,不好意思……我……”
臭小子,别胡说。
时老爷子适时出声解围。
厉执修又向前半步,声音沉稳:走吗?
走?他要和她一起离开?黛柒正求之不得,连忙应声起身。
可随即想到自己还未正式告辞,就这么跟着一个别的男人突兀地离开,实在奇怪。
起身的动作顿时僵在半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方才被时权调侃的窘迫又卷土重来,比之前更甚。
她无措地望向厉执修,明明知道他并不了解前因后果,却还是莫名期盼他能为自己解围,那双盈盈眼眸里漾着水光,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厉执修目光微动,自然地转向时老爷子,姿态从容不迫:
“时间不早了,宴会也接近尾声,我正好顺路送傅夫人一程。”
这番话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黛柒的窘境。她悄悄松了口气,指尖不自觉地轻轻攥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触即放。
时权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两人的互动,忽然轻笑:
傅夫人与厉兄的交情似乎相当不错。
厉执修坦然应道:确实不错。
这时老爷子望向准备离开的二人,忽然开口:
姑娘啊,刚才说的事......
生怕老人当着厉执修的面又提及探望时危的事,黛柒急忙点头应承:
我知道了,爷爷。我可以的,具体时间我们再约。
见她点头,时老爷子也欣慰的微笑:好好好,到时再联系。
厉执修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并未言语,开口告辞两人就离开了。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书房内顿时陷入另一种氛围,时权看着自家老爷子,嘲弄地哼笑一声,
“您这演技未免也太假了些,也就只能骗骗小孩子了。”
时老爷子当即沉下脸,气得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
“要不是时危那小子威胁,我这把年纪何必作戏哄骗一个小姑娘?
威胁?时权挑眉,
“我看您是老糊涂了吧,您还能被个毛头小子拿捏?
你还有脸说!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还有,管好你那张嘴,别整天煽风点火的瞎搅合事。
时老爷子絮絮叨叨地埋怨着,
“做大哥的没有大哥样子,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倒不如时傲那孩子懂事……”
“那这些公务就劳烦您处理了。”
时权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口,“我去医院照看您的宝贝疙瘩。”
老爷子顿时来了火气:
臭小子!让你享了几十年清福,办点事比登天还难!
这也叫一点事?时权嗤笑,我倒也想学你那小儿子,整天跟在女人屁股后面跑。
行了。老爷子打断,
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老跟他争什么。你弟弟够可怜的了......别老揪着他不放。
“嘁。慢走不送。”
时权随意挥了挥手,长腿重新架回桌面,头也不抬地继续翻阅文件,
老爷子望着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你啊......
唉,我也是活到这把年纪,才恍然有种真实存在的感觉。 声音很轻,像被风一吹就散。
不再多看儿子一眼,老爷子缓缓撑起身子,抓起倚在椅边的拐杖便往外走。那利落的姿态,与方才轮椅上黯然伤神的模样判若两人。
老头儿,
时权依旧垂眸看着文件,带着戏谑,
腿落我这儿了。
时老爷子脚步微顿,轻哼一声:造孽。却连头都懒得回,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