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巨大的黑绸仿佛裹住了天地,唯有碎银般的月光在湖面跳跃,勾勒出垂柳柔软的轮廓。
夏末的晚风带着残余的温热拂过,
她站在水边,月光为她白色的连衣裙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身姿纤细却挺直。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不容错辨:
“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你的行为,已经给我的生活造成了困扰。”
她的目光没有闪躲,直直望进他眼里,试图将最后的界限钉死。
他静立不动,白衬衫被月光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唇角那抹无可挑剔的弧度依旧挂着,仿佛戴着一副精心雕琢的面具。
他耐心听着,不打断,不言不语,堪称绅士风度的典范。
她说完,像是卸下重担,轻轻吁了口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试图拉出一个安全的距离。
“困扰?”
他轻声重复,语调里第一次染上一丝真正的、近乎茫然的疑惑。
这三个字从他唇间吐出,显得如此陌生而刺耳。
他缓缓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迫近,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刚才那点浪漫月光带来的柔和荡然无存,只剩下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这压迫感终于点燃了黛柒心中积压已久的所有不适和愤怒。
她猛地抬头,所有伪装出的礼貌和耐心顷刻瓦解:
”是的,就是困扰。”
“我真的很讨厌这样,”
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清晰的抗拒,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联系更好。”
他突然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笑声从喉间溢出。
那笑声起初很低,随即越来越大,在寂静的湖边显得格外突兀和瘆人。
黛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他。
他终于笑够了,缓缓抬起头。
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庞,那上面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温和笑意,只剩下全然的嘲讽和冰冷的鄙夷,唇角勾起的弧度锐利得伤人。
“你以为,”
他冷笑出声,声音像是淬了冰,
“拒绝就能解决问题吗?”
他眼底最后那层伪装的温柔彻底剥落,露出底下骇人的、翻涌着阴鸷与狂怒的真实底色。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黛柒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还是你觉得,”
他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带着浸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威胁,
“你现在能安然站在这里,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是你运气好?”
他每说一句,就逼近一分,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后背几乎要贴到冰凉的湖边栏杆。
他猛地顿住,眼底翻滚着近乎狰狞的偏执和掌控欲。
被他这步步紧逼和赤裸裸的威胁彻底激怒,恐惧化作了破罐破摔的勇气。
黛柒猛地昂起头,声音尖锐地划破了看似宁静的夜色:
“哈?拜托你别自我感觉良好了!我可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暗示,从头到尾,都是你在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她的鄙夷不加掩饰,狠狠掷出,
“你凭什么觉得你配得上我?”
“真是令人作呕!你以为你是谁?我真是烦透了你这种不知好歹的人。”
“难道你说了什么,我就会乖乖答应吗?”
她只顾着发泄积压已久的愤怒和不适,完全忽略了他骤然阴沉得可怕的脸色和眼中迅速积聚、即将溃堤的风暴。
两人的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
黛柒虽然骂的爽快,可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知道彻底得罪了他,但这人实在纠缠得让人窒息,不把话说得决绝到底,他根本不会放手。
她抱着一丝侥幸地想,像他这样有着完美表象的人,至少该有点风度,知道适可而止吧。
被这样毫不留情、近乎羞辱地彻底拒绝后,总该保持体面地消失吧。
可她还是低估了他的恶劣程度。
“我家里的……那些麻烦……”
“都是你……?”
“不然呢?”
他轻笑,那笑声里再无半分温度,只有冰冷的嘲弄,
“你以为,凭你,或者凭你家,能如此顺遂?”
他抬手,触碰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
“拒绝?”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宣布所有权般的笃定
“你以为这个词,对你我还有意义吗?”
所有的伪装在此刻荡然无存,他们的关系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颠覆,赤裸裸地转变为一方对另一方生活全方位渗透和掌控后的“强制纠缠”。
在黛柒看来,时危绝对是有病,而且病入膏肓,尤其是有着严重的妄想症。
无论是在他们那段扭曲的“恋爱”时期,还是后来被强行捆绑的婚姻里,他总是乐此不疲地、反复地讲述着他们相识过程中的那些所谓“有趣”的瞬间和“甜蜜”的互动。
他的语气甚至能带着一种沉浸式的怀念与温柔。
然而,他口中那些被赋予了特殊意义、充满了宿命般巧合和双向暗示的事件,对黛柒而言,完全是一片空白,或者根本是另一番模样。
那或许只是
一次寻常的擦肩,她甚至不记得曾与他目光交汇;或许只是上
一次普通的讨论,她基于礼貌的赞同被他解读为灵魂的共鸣;又或许只是某次聚会她无意间落在角落的私人物品,被他拾起并珍藏,视作她刻意留下的信物。
她觉得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可到了时危那里,却被无限放大、精心润色,曲解成她早已对他心有所属、暗通款曲的“证据”。
他构建起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逻辑自洽的浪漫叙事,并强硬地将她拉入其中,要求她扮演那个“早已心动”的女主角。
更让她感到窒息的是,只要她流露出一丝茫然、一点不记得,或者试图解释那并非他想象的那样,他就会立刻不高兴。
在她看来仅仅是诚实或困惑的反应,于他而言,却成了蓄意的否认、狡猾的欲擒故纵,是对他们“共同美好回忆”的亵渎。
他的脸色会瞬间阴沉下来,眼底那点伪装的温柔顷刻消散,被冰冷的怀疑和阴鸷的怒气取代。
然后,他便开始找茬,
或许是冷冷地质问她是否“心里有了别人”,才会如此健忘;
或许是故意收回某些“特权”或“照顾”,让她体会到“失去”的滋味;
或许是以“帮助你记住”为名,实施那些令人屈辱的“小惩罚”,将她孤立在一个由他完全掌控的小世界里,直到她“认错”、直到她被迫按照他的剧本,点头承认那些她毫无印象的“甜蜜过往”。
在她眼里,时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阳光越是炽烈,他脚下拖拽的影子就越是浓重漆黑。
他的逻辑自成一派,坚不可摧,任何不符合他叙事的言行都会被他扭曲、惩罚。
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