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羡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张夏,只见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目光死死锁在那颗被卷成太阳形状的糖纸上,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还没等杰西卡理清自己的情绪,眼前的景象再次如同被撕扯的画布般剧烈波动、消散!
冰冷刺骨的夜风瞬间取代了画室的温暖。月光惨白,穿透稀薄的云层,冷冷地洒在空旷的天台上。他们又回到了那个令人心悸的地方。
不远处,年轻的叶姿和张小夏并肩站在天台边缘的矮墙旁。夜风吹起叶姿的马尾和衣角。
叶姿手里拿着半支暗红色的的线香,香上有用金粉勾勒的荆棘线条,看上去十分独特。她把它塞到张小夏手里,声音在夜风里有些飘忽:“试试?”她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火苗在黑暗中跳跃,“他们说……这支香很特别,能让人看见……心里最想隐藏的秘密。”
张小夏接过那半支香,指尖能感受到香体的微凉。当叶姿打着火机凑近时,他却在火苗即将点燃香头的瞬间,用指尖迅捷地一掐,火苗熄灭了。
“我怕看见你暗恋我的样子,”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惯有的调侃,“毕竟天才总是容易让人困扰,对吧?”
“切!谁暗恋你!”叶姿像被踩了尾巴,一把抢回那半支香,动作带着点恼羞成怒。她赌气似的自己打着火机去点。香头被点燃,一缕细细的、带着奇异冷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叶姿凑近想仔细看看,却被那有些辛辣的烟气呛得猛地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咳咳……这什么破香?是不是过期了?辣眼睛……”
张小夏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和呛出的泪花,眼底那点戏谑褪去,突然伸手替她擦掉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明明是心虚。”
“要你管!”叶姿拍开他的手,却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怔住了。烟雾缭绕中,她看见他嘴角边,还残留着一点几天前她画上去的、没擦干净的柠檬黄颜料,在月光下像一抹偷吃的蜜糖。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夜风的呜咽和那线香燃烧的细微滋滋声。过了好一会儿,叶姿才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又清晰地穿透了夜风:
“其实……我昨天看见你在图书馆了。”
“嗯?”张小夏挑眉。
“看见你……在给黎非画速写。”她踢着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滚落下去,很久才传来微弱的回响。
“所以?”张小夏看着她别扭的侧脸,嘴角微微勾起,“吃醋了?”
“才没有!”叶姿立刻反驳,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只是觉得……你把她鼻子画塌了!黎非本人明明……明明鼻梁更精致一点!”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专业的点评。
“哈!我看你那是嫉妒!”张小夏毫不留情地戳穿,随即又问道,“那你觉得,我给你画的速写怎么样?”
“丑死了!”叶姿想也不想地丢给他一个白眼。可就在她抬眼的瞬间,她看到了张小夏瞳孔里映出的自己:小小的,清晰的出现在他深黑的眸子里,像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太阳,熠熠生辉。
她忽然不说话了。夜风卷起香灰,带着那股奇特的冷香拂过面颊。她低下头,再次把手中那半支燃烧着的香,轻轻塞进张小夏的掌心。暗红色的香体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香灰被风吹散,拉出纤细的、转瞬即逝的线。
她盯着那缕飘散的青烟,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喂,夏子,知道小太阳的花语是什么吗?”
张小夏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掌心里那半支燃烧的香,又抬眼看向她。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清晰,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认真。他习惯性地挑眉,试图用玩笑冲淡这突如其来的郑重:“难不成是‘我很耀眼,你快臣服’?”
叶姿没有笑。她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模糊的影子,声音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寂静的夜空里:“是‘我在暗处偷偷爱你’。”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后半句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颤抖:
“比如……有人画了整整三年的小太阳,却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敢说出口。”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张小夏脸上的戏谑也瞬间凝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握着那半支香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香头那点猩红的光,在惨白的月光下,微弱地闪烁着。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震惊和一片空白的茫然。
他从未想过,表白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时刻,从这个他一直被他当作最铁哥们的女孩嘴里说出来。如此突然,如此直白,又如此……让人心慌意乱。
“我……”一个破碎的音节刚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就听见“轰隆”一声,眼前的画面突然间在眼前炸裂开。
杰西卡眼前一黑,幻象里的画面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疯狂地开始闪烁、扭曲、撕裂!画室温暖的阳光、争吵时飞溅的绚丽油彩、天台上少女鼓起勇气后微红的耳尖、舌尖残留的柠檬糖的酸甜……所有鲜活的色彩和声音瞬间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的碾碎,像是被强行从一场沉溺的梦中拖回到冰冷的现实中。
最后强行定格的,是叶姿在摇摇欲坠的矮墙边缘,那张破碎又带着某种奇异坚定的脸上,混合着泪痕与解脱,向后仰倒的画面。
“够了!”杰西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身边的张夏突然发出一个愤怒的声音“给我停下!”
声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刺目惨白的强光,毫无征兆地从张夏手中爆开!那光芒如此炽烈,瞬间吞噬了眼前疯狂闪烁扭曲的幻象碎片!
哗啦——!
整个幻境如同被巨力砸碎的玻璃穹顶,轰然崩塌!碎片四溅,化作虚无的尘埃。
巨大的失重感传来,她重重地跌坐在楼梯拐角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背脊撞得生疼,骨头似乎都在呻吟。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冷汗像冰水一样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一丝极其微弱的奇异余香传来,好像铁锈混合着某种松脂燃烧后的味道。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张夏就站在她旁边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像一尊刚从熔炉里拖出来、瞬间又被投入冰海的石像,维持着刚才那个试图开口、身体微微前倾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一个金属质地的、约莫手指长短的圆柱体正发出刺眼的白光,并且伴随着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剧烈燃烧着!那金属棒通体发红,眼看那恐怖的高温就要烧到他。
“小夏!”杰西卡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身体的剧痛和眩晕,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去掰他紧握的手指!
他的手指如同铁钳般僵硬,杰西卡甚至能感觉到那灼人的高温透过金属棒炙烤着自己的皮肤。她死死咬着牙,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终于在他掌心被彻底烧穿的前一瞬,将那根发着嗡鸣的强光金属棒拽了出来!
“哐当!”杰西卡将那滚烫的凶器用力扔向远处的墙角。金属棒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强光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缕焦糊的青烟在黑暗中袅袅升起。
月光从楼梯间高处的窗户斜斜照进来,惨白的光束正好落在张夏的脸上。他的脸色比月光还要惨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的目光失焦地落在墙角那根还在冒着青烟的金属棒上,又缓缓移向自己摊开的、被灼得发红、甚至微微卷起皮肉的掌心。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异香不仅没有随着幻境消失,反而如同附骨之蛆,丝丝缕缕,顽固地缠绕在鼻腔里。
这味道……他终于想起来了。
张夏的身体猛然一震,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在自己摊开的、被灼伤的掌心,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幻境中叶姿塞给他的那半支暗红色线香的触感!
六年前的那个雨夜,当他像疯子一样冲破人群,冲到叶姿坠落的那片冰冷水泥地上时……空气中弥漫的,除了浓重的血腥、雨水的湿冷,还有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带着铁锈味的某种松香!
那味道当时被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他只当是焚烧垃圾或别的什么,悲痛欲绝之下根本无暇细想,事后也完全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这味道……是那支香!叶姿坠楼时,现场就有这股味道!
“杰西卡,你闻到了吗?就是这个香味。”他猛然抬起头,声音有些嘶哑的问道:“和刚看你到的……叶子给我的那半只香,一模一样。”
杰西卡点了点头,心疼的看了一眼张夏的掌心:“我闻到了,在宿舍里的时候,窗台上就有一样的味道和香灰……你的手,疼不疼?”她下意识想伸手去碰,却又缩了回来。
“不要紧。”张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翻腾的情绪,打起精神环顾四周。冰冷的空气,粗糙的水泥墙壁,昏黄的应急灯光……他们确实回到了宿舍楼顶层的楼梯间,脚下是坚实的地面:“鬼打墙被打破了,我们出来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杰西卡心有余悸,目光落地上那根一端焦黑、此刻还在微微发烫的金属短棒上:“那个金属棒,是什么?”
她今天已经经历太多惊喜和惊吓了,就算张夏告诉她那是哈利波特用过的魔杖她也不会奇怪。
“那是一种添加了特殊合金的镁棒,持续的时间更长,而且能发出更刺眼的亮光。”张夏顿了顿,看着杰西卡依旧苍白的脸,解释道:“这种镁棒不仅燃烧的时候产生的蒸汽可生成等离子体,破坏局部电磁场,使幻象的能量节点失衡,而且它释放的强光和高热还能刺激我们的视神经,重置大脑视觉皮层的信号处理……说人话就是眼睛是受不了这种光的,大脑必须得重启一下信号接收……至少短时间内,那位顾同学想再把你拖进那种鬼地方,没那么容易了。”
听到“没那么容易”,杰西卡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刚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她可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至于这根神奇镁棒的来历?杰西卡已经懒得问了。跟在张夏身边这两年,她早就习惯了这个男人总能像变戏法一样,从他那件破外套或者那个破皮箱里掏出些稀奇古怪东西。
就像……就像刚才幻象里,那颗被他变出来、塞进叶姿嘴里的柠檬糖一样。
柠檬糖……想到那颗糖,杰西卡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抽痛。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个在画室里笑得眉眼弯弯、在天台上鼓起勇气告白、鲜活得像一团火的泪痣姑娘,叶姿。
她明明那么开朗,那么真实地活过,爱过,生气过。可现在……却只能被困在别人永远无法释怀的痛苦回忆里,成为被操控的幻影,一遍遍重复着最绝望的坠落。这念头让杰西卡喉咙发紧,眼眶微微发热。好可惜……真的好可惜。
看了一眼张夏的手机:此时是凌晨3点11分。距离离开宿舍仅仅过去了半个小时?她却感觉比做了一整夜噩梦还要漫长和煎熬。
“现在我们要去哪?”犹豫了一下,她开口问道。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怯意。她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诡异香味的403宿舍,但是如果张夏需要的话……
“别怕,”张夏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她今晚的目的……或者说展示,已经达到了。不会再动你了,至少今晚再不会了。”
他的语气很笃定,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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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403宿舍门口,杰西卡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异香钻进肺里,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转动门把手,尽量放轻动作推开门。
宿舍里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四周的轮廓。杰西卡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对面的床铺,顾悦灵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着双眼,呼吸平稳悠长,仿佛从未离开这里。
杰西卡定了定神,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的床铺,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她掀开被子,刚想躺下——
刷!
对面床铺的顾悦灵毫无征兆地坐了起来,杰西卡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顾悦灵坐在黑暗中,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歪向杰西卡这边。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她半边苍白的脸和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杰西卡的方向,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接着,在杰西卡惊骇的注视下,顾悦灵缓缓地、高高地举起了她的右手。她用食指和中指并拢,模拟出一个小人的形状,指尖对准杰西卡。然后,那只“小人”的手猛地向下一栽!
同时,顾悦灵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清晰地吐出一个拟声词:
“砰。”
这手势和那声“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杰西卡紧绷的神经上!她瞬间全身僵硬,后背的冷汗刷地一下浸透了衣衫,连呼吸都停滞了!
下一秒,顾悦灵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杰西卡的耳膜:
“看清楚了吗?”
她歪着的头轻轻点了点,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黑暗,死死锁定了杰西卡。
“下一个,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