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依旧在那个冰冷的储藏室内。
一排排不锈钢货架无声地矗立,覆盖着均匀的薄霜,上面分门别类的堆放着各种保鲜的食材,一切都井然有序,之前他们挪动货架、翻找画作造成的些许凌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收拾好了。
时间……张夏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显示的时间赫然已是深夜的十一点二十七分。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格外醒目,有来自黎非的,还有小颖的。
“坏了。”张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走到冷库厚重的金属门前,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外面传来金属锁舌紧紧咬合的沉闷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果然……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我们……被锁在里面了?”陈默也反应过来,两人相视苦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
张夏先给黎非回拨了过去,电话几乎是秒接。
“我的大侦探!”黎非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如释重负的埋怨,透过听筒传来,“你俩跑哪儿去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杜老板那边找不见人,我都快编不下去了,只好说你们有紧急事先行离开了。”
“说来话长……”张夏揉了揉眉心,“我们现在人还在这个冷库里……而且,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我的天……”黎非倒吸一口凉气,“你可真能给我找事……这大半夜的,,我想想办法。你俩先撑一会儿,保持电话畅通!”
“知道了。”张夏简短回应,挂断了电话。
通讯带来的短暂喧嚣褪去,冷库重新被一种更深沉的寂静笼罩,只有制冷系统持续低沉的嗡鸣。
寒意开始无孔不入地侵袭。两人刚从那个闷热血腥的火灾现场回来,此刻温差骤变,身体仿佛还残留着之前的燥热,却又被现实的冰冷迅速包裹。陈默不自觉地环抱住手臂,纤细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
张夏见状,没有半分犹豫,再次利落地脱下自己那件本就单薄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的肩上,将她还带着些许惊魂未定神情的身体裹紧。
“等一会儿吧,黎非去想办法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冷库里显得有些低沉,“你没事吧?”
陈默摇了摇头,借着他的力道裹紧了带着他体温的外套。重新回到这绝对私密、与世隔绝的冰冷空间,孤男寡女,之前的暧昧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与刚刚经历的生死诡异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头一片混乱。见张夏问她,竟有些心虚,忙偏开视线低声道:“没事。”
话音刚落,“咕噜”的一声,陈默的肚子却忽然发出一声不满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陈默的脸瞬间一下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耳根。
张夏先是一愣,随即失笑,语气里带着一种了然的理解:“正常。从早上忙活到现在,这都大半夜了,粒米未进,能不饿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货架上琳琅满目却冰冷生硬的保鲜蔬菜,半开玩笑道,“要不……你吃点这里的菜?应该不会被发现。”
陈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半张发烫的脸缩进带着他清冽气息的外套领子里,闷声闷气的回绝:“才不要。”
安静了几秒钟,她似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幽幽的补充道,声音小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想吃菜,我想吃肉。”
说完,她抬起头,飞快的瞟了张夏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像是想确认什么,忽然开口问道,语气有些突兀:“张夏,你会不会觉得……我挺不像个女人的?没什么女人味,不会撒娇,还抽烟喝酒、无肉不欢。”她停顿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又默默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而且,我还挺喜欢吃大葱、大蒜的……”
张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自我剖析意味的问题逗乐了,嘴角弯起一个自然的弧度,随口应道,语气坦诚:“这不是很正常的?山东大妮嘛,实在,爽快,我反而觉得很真实很可爱啊。”
他像是被勾起了什么遥远的回忆,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我小时候,有个邻居家的小女孩,算是跟我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吧,总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她们家就是山东人。有时候玩得晚了,她妈妈就会留我吃晚饭,饭菜很简单,但特别香,尤其那道蘸酱菜,水灵灵的小葱蘸着自家酿的大酱,用刚烙好的、烫手的单饼一卷……啧,那股冲劲儿和香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挺想念那一口的。”
“真的?!”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知音,之前的尴尬和忐忑一扫而空,带着点小兴奋脱口而出,“那……等我改天做给你吃,我做的蘸酱菜可正宗了。绝对比你小时候吃的还香!”
“那太好了!”张夏也笑了,桃花般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柔和下来,染上几分真实的暖意,“我确实已经很多年没吃到那个味道了。自从初三那年她家搬走后,就再也没尝过。说起来,她临走时还给我留了一封信呢,约好每年暑假都要见面,可惜……后来就再也没联系上了。”
“……又是风流债?”陈默刚升起的一点共热情瞬间被一股莫名的酸意取代,正要出言嘲讽,肚子却又不争气的又叫了一声,硬生生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只剩下一脸窘迫。
张夏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笑着问,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好了,说点实际的,等出去以后,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陈默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咬牙小声道:“……我,我想吃烤肠。”
“嗯?”张夏感到有些意外。
或许是封闭的环境和共同的经历让她彻底放下了平日的盔甲,陈默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带着点孩子气的怀念:“就是那种……路边摊上的,铁板上煎得滋滋冒油的烤肠。小时候家里管得特别严,绝对不允许我吃这些,说都是垃圾食品,不干净、没营养。可是我看同学们放学都在买,一个个也都活蹦乱跳的,我就特别不理解,也有点……羡慕。”
她顿了顿,继续回忆道,眼神有些飘远,仿佛透过冰冷的货架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眼巴巴望着路边摊的小女孩:“有一次跟同学出去玩,她买烤肠,问我要不要,我不好意思,就拒绝了。后来她吃的时候,非要分给我一口……我就尝了那么一小口……”她的眼睛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垂下,仿佛还能回味起当时那短暂却强烈的味觉冲击,“就觉得……哇,怎么会这么香!油滋滋、肉乎乎的,那简直是我当时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看着陈默难得流露出这种带着稚气的、毫无防备的怀念神情,张夏收起了平时惯有的调侃,顺着她的话说语气温和道:“好啊,那待会儿出去,我请你吃个够。你喜欢吃什么样的?”
陈默不假思索地回答,甚至还下意识的用手比划了一下,神情专注:“我不喜欢那种细长的那种,喜欢那种粗一点的、肉多的,口感稍微硬一点有嚼劲的……”
这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尤其是结合张夏刚才那句“我请你吃个够”,以及对方脸上逐渐浮现的那种越来越显得古怪的表情……
陈默的思维瞬间拐上了另一条歧路,整张脸“轰”地一下红透了,连脖子和锁骨处都染上了绯色。她羞恼交加,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自己埋进外套里,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气急败坏:“你……你可不准想歪!”
张夏看着她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在空旷的冷库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