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古镇中心的钟楼敲响了悠扬的钟声,穿透了熙攘的人声。《夜守槐驿》大型沉浸式民国角色扮演游戏,正式拉开序幕。
鼎丰门饭店前的广场上早已人头攒动。购买了798元深度体验票的玩家们排起了长队,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混合了香火、脂粉和旧纸张的怀旧气息。
杰西卡排在队伍末尾,一边翻阅着刚领取的仿民国小报,上面详细刊载着游戏规则和背景设定,一边听着身旁的如烟耐心细致的讲解。
“杰西卡小姐,抽签环节每位玩家有两次机会,”如烟的声音柔和悦耳,带着职业化的体贴,“如果您对首次抽取的身份背景不满意,可以要求重新抽取一次。请您务必选择一个自己感兴趣、也方便后续扮演的身份。”她稍作停顿,关切地问,“您还有其他不清楚的地方吗?”
“没有了,规则写得很详细。”杰西卡摇了摇头,目光从小报上抬起,“让你费心了,你那么忙,其实不必专门为我跑这一趟的。”
“您太客气了,”如烟微微躬身,笑容温婉却带着一丝不容推拒的坚持,“这是孙总特意交代过的,务必让我全程陪同,确保您能得到最周到细致的体验。”
听到这个名字,杰西卡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寒意。如果张夏的推测属实,那么这个表面温和的运营总监,其城府之深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他这种过分的“关照”,此刻在杰西卡看来,更像是一种不露声色的监视。
“真的不用了,”杰西卡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我想完全靠自己来体验这个过程,这样沉浸感才更强。你放心,如果孙总问起来,我就说你一直陪着呢,我这边也没什么特别需求需要麻烦你。”
“这……”如烟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但见杰西卡态度坚决,只好妥协,“好吧。那我陪您完成抽签环节吧。”
杰西卡点点头,不再多言,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队伍前方。
队伍缓慢前行,终于轮到了杰西卡。摊位后,一位穿着破旧长衫、戴着墨镜扮演盲眼卦师的Npc,用抑扬顿挫的腔调开口道:“吕祖仙师,指点迷津。缘起缘灭,皆在签中。姑娘,请……”
杰西卡依言,拿起那个沉甸甸的竹制签筒,随意摇晃了几下。一根细长的竹签“啪”地一声跳了出来,落在铺着红布的木桌上。
拾起一看,签号是:十六。
“卦师”摸索着拿起签,装模作样的翻查手边的签文册,然后将册子推向杰西卡。只见对应的签文写道:“张雯月,出身寒微,命途多舛,无父无母,幸得村中屠户收养,勉强度日……”
杰西卡还没看完,顿时翻了个白眼。本来想着自己可能用不到第二次的换签,但这身份……也太写实了吧?简直像是冲自己来的。
“麻烦,我想换一签。”她立刻说道。
“卦师”似乎早有预料,并无意外,再次将签筒推过来:“吕祖仙师,指点迷津。心诚则灵,再请一签……”
第二次,竹签跳出,是三十七号。
新的签文映入眼帘:“陆依依,花名‘白牡丹’,出身风尘,辗转飘零,于鼎丰门大舞厅勉强度日,周旋于各方宾客之间……”
杰西卡简直要气笑了。自己这是什么手气?是白天在村口踩了牛粪吗?从孤女直接跳到舞女?这陆依依的名字怕不是从《情深深雨蒙蒙》里扒来的山寨货?难道晚上还得去楼下舞厅上班,表演个“夜上海”不成?光是想想那场面,尴尬癌都要犯了。
“这个还能再换吗?”她压低声音,看向如烟。
“呃,这个……”如烟面露难色,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规则限定两次,如果破例,恐怕会影响活动秩序。她正犹豫间,杰西卡却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张夏常挂嘴边的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迅速摸出两枚沉甸甸的大洋,“啪”的一声按在卦师面前桌上:“大师,再添一卦,讨个彩头。”
那扮演卦师的Npc反应迅速,墨镜后的眉毛挑动了一下,手法自然的收下大洋,脸上堆起更热情的笑容:“哎哟!施主慷慨,善哉善哉!吕祖感应,必赐良缘!再请一签……”
第三次,竹签落下:五号。
这次签文终于变得顺眼了些:“白洁,沪上人士,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本人就读于师范院校,学业优异,现任教于上海某女子中学。此次趁学校假期,特来槐驿镇探望在此地报社任职的未婚夫周宪。”
身份背景总算体面正常了,甚至还挺符合她如今的学生气。只是……“白洁”这个名字……杰西卡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都怪张夏那个家伙,以前在事务所外放那些乱七八糟的有声小说,让她对这个名字产生了某种难以磨灭的、极其不正经的联想!
罢了罢了,总比去当舞女或者杀猪强。杰西卡深吸一口气,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这个吧。”
那Npc“卦师”专业素养极高,一本正经地记录下她的身份,然后递给她一张代表身份的仿古硬卡:“白小姐,您这边请。请至前方碧霞宫正殿,上香叩拜,虔心祈愿,随后从殿内功德箱中抓取阵营签,方能定下您此番槐驿之行的使命归属。出门后,自有工作人员为您记录在册,并分发相应的初始任务。”
杰西卡收好身份卡,跟着人流走进庙会区域。这里被精心布置成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模样,青烟袅袅,钟磬声声,虔诚的“香客”们摩肩接踵。
来到正殿,殿内供奉一尊慈眉善目、面容丰润的女神泥塑,身披霞帔,仪态端庄。玩家们正依序在道士Npc指引下,虔诚上香、跪拜、继而将手探入旁侧一古朴的“功德箱”中抓取决定阵营的阄票。
轮到杰西卡时,她学着前面的样子,拈起三炷香点燃插入香炉,正准备低头跪拜,一股毫无预兆的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呃……”她闷哼一声,脚下踉跄了一下,太阳穴直跳,眼前景象微微晃动模糊。
“怎么了?杰西卡小姐?”如烟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语气担忧,“您脸色不太好?”
“没、没事……”杰西卡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股晕眩,“可能有点低血糖,站久了……”她想起来那个医生的话,但心里却闪过一丝疑虑:低血糖会来得这么突然吗?
她下意识的抬头,目光望向前面那尊俯视众生的女神像。塑像的面容在氤氲的香烟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那慈祥的笑容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固的诡异感。
“这是什么神仙?”杰西卡揉着太阳穴,喃喃问道。
“这是碧霞元君,民间尊称泰山奶奶或泰山娘娘,”如烟在一旁轻声解释,“是一位慈悲为怀、有求必应的女神,掌管福禄寿禧、健康平安,也庇佑婚姻子嗣、学业事业……”
可是……”杰西卡欲言又止,强忍又一波眩晕,努力聚焦视线。泰山奶奶……似乎不长这样?她印象中的碧霞元君神像,似乎更显雍容华贵,而却不是眼前这般……丰润到近乎臃肿的体态和那过于慈祥以至于显得有些空洞的笑容。
话未说完,那股眩晕感再次汹涌而至,竟比前两次更猛烈。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杰西卡小姐!”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她似乎听到如烟惊慌的呼喊,以及周围人群发出的惊呼声。
混乱中,一个沉稳的男声穿透嘈杂,清晰响起:“麻烦让一让,我是医生!”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穿着挺括中山装的高大身影分开人群,快步来到她身边。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与专业。
正是那位有过两面之缘的杨聿元医生。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迅速而轻柔的探了探她的鼻息,又小心地翻开她的眼皮查看了一下。
“问题不大,可能是疲劳加上轻微中暑,人群太密集,缺氧了。”他冷静的判断道,随即抬头对如烟说,“她需要新鲜空气和休息。你一个人不方便,我来背她回饭店。”
不等如烟回应,他已经利落地转过身,小心地将杰西卡背到背上,稳步穿过围观的人群,朝着鼎丰门饭店的方向走去。
杰西卡无力地伏在他宽阔的背上,鼻尖萦绕着一种干净的、混合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最后的意识也渐渐沉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