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漫进青阳镇时,总带着点慵懒的暖。
桃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一片片打着旋儿落下,铺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像谁铺了层碎金。林默坐在藤萝架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把竹制的梳子,正慢悠悠地给趴在膝头的老猫梳毛。猫是三年前从镇口捡来的流浪猫,浑身雪白,只有尾巴尖带点黑,被他养得油光水滑,此刻正舒服地打着呼噜,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背。
“林伯伯,秦逸哥哥让你去家里吃晚饭,嫂子炖了鸡汤。”丫丫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她已经嫁了人,夫君是镇上开书铺的秀才,眉眼温和,待她极好。此刻她穿着件湖蓝色的襦裙,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鬓角别着朵风干的桃花,是从当年那棵桃树上摘的。
林默抬起头,阳光透过藤萝枯黄的叶子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比从前苍老了些,鬓角染上了霜白,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些,可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像浸在溪水里的石,清澈而温和。“知道了,这就去。”他放下梳子,轻轻拍了拍老猫的背,“你这懒东西,再睡就成圆的了。”
老猫“喵”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跳下床,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它知道,那里永远有林默给它留的小鱼干。
丫丫抱着孩子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的石凳上,看着他收拾散落的落叶:“林伯伯,你说这桃树明年还能开花吗?”今年的雨水少,桃树的叶子落得比往年早,枝桠看着也有些干枯。
林默的动作顿了顿,望向院中的桃树。树干上的年轮清晰可见,一圈又一圈,记录着这些年的风霜。“会的。”他肯定地说,“它比我们想象的要结实。”
就像他心里的那点念想,无论岁月如何流转,始终鲜活如初。
去秦逸家的路上,要经过镇东头的溪水。溪水依旧清澈,只是水面比春天时窄了些,漂着几片泛黄的桃叶,打着旋儿往远处去。林默想起第一次带丫丫来青阳镇,她就是蹲在这溪边,看着水里的桃花瓣哭鼻子,说想王奶奶。如今,她也成了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温柔。
“当年你总说,溪水能把思念带到很远的地方。”丫丫突然说,声音很轻,“现在想想,是真的。”
林默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思念,不必说出口,就像这溪水,无声无息,却从未停歇。
秦逸家的院子里飘着鸡汤的香气,浓郁而温暖。秦逸的大儿子已经长成了半大的少年,正在院子里练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显然是得了林默的指点。小女儿扎着两个羊角辫,正追着一只蝴蝶跑,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院子。卖花姑娘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看到他们来,笑着招呼:“快进来,汤刚炖好。”
饭桌上,秦逸给林默斟了杯桃花酒,酒是去年酿的,醇厚而甘甜。“林大哥,你也该找个伴了,身边总要有个人知冷知热。”他看着林默鬓角的白发,眼里带着真切的担忧。这些年,镇上不少人家想给林默说亲,都被他婉拒了。
林默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暖得心里发颤。“我有它们陪着呢。”他指了指窗外的桃树和藤萝,也指了指心口的方向。
秦逸和丫丫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他们懂,有些空缺,不是谁都能填补的;有些思念,是刻在骨子里的,一辈子都磨灭不了。
晚饭后,林默谢绝了秦逸留他住宿的好意,独自往回走。夜色已经浓了,镇上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映着青石板路,像铺了层暖纱。风吹过,带来远处的犬吠和近处的虫鸣,安静而祥和。
走到自家院门口时,他看到老猫正蹲在门槛上,眼巴巴地望着他,尾巴高高地翘着。“饿了?”他笑着打开院门,老猫立刻蹭地一下窜了进去,直奔厨房。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藤萝架的轻响。林默走到桃树下,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指尖触到一处凹陷,是当年他不小心用斧头砍到的,如今已经结了疤,像个小小的印记。
他从怀里掏出那两枚玉佩,月光下,清灵阵的纹路依旧清晰,暖玉的温与冰玉的凉交织在一起,在他掌心泛着温润的光。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带着它们,睡觉、吃饭、散步,就像带着一个从未离开的伴。
“沐雪,你看。”他对着玉佩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丫丫的孩子都会叫人了,秦逸的大儿子也开始学剑了,青阳镇……很好。”
玉佩没有回应,只有月光洒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像谁在眨眼睛。
林默笑了,眼里的湿意被他悄悄压了下去。他知道,她听到了。她一直都在,在这棵桃树里,在这藤萝架上,在这满院的月光里,在他灵脉的每一次跳动里。
他想起他们初见时的青云山,桃花纷飞,她站在花树下,对他笑;想起离火涧的地火,她挡在他身前,白裙染血;想起丹房里的药香,她喂他喝药,指尖不经意的触碰;想起断魂崖的魔气,她扑向危险时,决绝的背影……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带着甜,带着涩,带着所有未曾说出口的牵挂。
“我守着这里,很好。”他又说,声音里带着释然,“你说的人间烟火,我替你看着呢。”
风吹过桃树枝桠,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轻轻应了声“好”。
林默把玉佩重新揣回怀里,贴在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他的心跳,有她的温度,有这一辈子的念想。他转身往屋门走去,老猫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用脑袋蹭他的裤腿,发出温柔的“喵”声。
“走吧,给你拿小鱼干。”他弯腰抱起老猫,脚步稳健地走进屋里。
灯光亮起,透过窗棂,在院子里投下温暖的光晕。桃树静立在月光下,藤萝架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个温柔的拥抱。
岁月还在继续,故事还在流传。
在青阳镇的每一个日出日落里,在桃树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里,在林默与苏沐雪跨越生死的念想里。
没有轰轰烈烈,只有细水长流。
就像这永不干涸的溪水,就像这年年常青的藤萝,就像他心底,那片永远温暖的春天。
暮色温柔,晚风轻拂,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