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到颜雪芸,让陈氏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母性的痛楚,但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淹没。“荣耀?本分?”她嗤笑,声音嘶哑,“颜卓,你的心里只有你的侯府,你的颜面,你的仕途!芸儿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一枚光耀门楣的棋子!你何曾真正关心过她快不快乐?就像你从未关心过我是不是活得像个人!”
她猛地抬手,指向窗外,尽管隔着窗纸什么也看不见,“你看这耀兴城,这偌大的侯府,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而你,就是那个亲手把我锁进去,然后扔掉了钥匙的人!我冷了,倦了,腻了!梁栋原?他算什么?不过是我在这冰冷牢笼里,抓住的一根稻草,哪怕这根稻草本身也是烂的!至少,他还会说几句哄人的话,还会用带着欲望的眼神看我,而不是像你,永远用看一个物件、甚至看一件污秽之物的眼神看我!”
她的直言不讳,她将自身比作囚徒,将他的冷漠视为比通奸更甚的残忍,让颜卓额角的青筋再次暴起。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看似温顺的女人,内心竟藏着如此汹涌的怨恨和如此决绝的疯狂。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恶心我?来报复我?”颜卓的声音冷得能冻结血液,“你觉得,这样就能伤到我?”
“我不知道能不能伤到你!”陈氏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毫不退让,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惨烈的快意,“但我知道,这能毁了你最在乎的东西——你的脸面!哈哈哈,颜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我?来啊!掐死我!就像刚才那样!让所有人都知道,定远侯夫人暴毙在这!让这桩丑闻,伴随着我的死,传遍整个耀兴城,成为你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
她张开双臂,露出脆弱的脖颈,脸上带着殉道者般的疯狂笑容,一步步向他逼近。“动手啊,侯爷!清理门户!用我的血,来染红你的爵位,让你的同僚们看看,你是如何‘公正’地处理了这桩家丑!”
颜卓盯着她,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杀意确实在他胸中翻腾,捏死眼前这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女人,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但陈氏的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她说的没错,在这里杀了她,简单,但后续的麻烦无穷。暴毙?如何向宫中交代?那些本就目睹了丑闻的同僚会如何联想?这只会让笑话闹得更大,让他颜卓,让定远侯府,彻底沦为京城最大的笑柄!
他不能让她就这么“轻易”地死掉,更不能让她的死,成为钉在侯府耻辱柱上的最后一根钉子。
就在陈氏几乎要撞入他怀中的瞬间,颜卓猛地侧身,避开了她。陈氏扑了个空,踉跄一下,扶着桌子才站稳,有些愕然地回头看他。
颜卓已经背对着她,走到了窗边,再次推开那条缝隙,让冰冷的寒风灌入,吹动他墨色的发丝,也吹散室内那令人窒息的甜腻与疯狂气息。他的声音恢复了某种令人害怕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想死?太便宜你了,陈静婉。”他淡淡地说,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你既然这么喜欢这里,喜欢这种偷偷摸摸、刺激新鲜的感觉,那就好好待着。”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丝裙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你这身打扮,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很好。”
他走到门口,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停顿了一下,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调宣布:“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定远侯夫人。你只是颜府一个犯了错的罪妇。我会给你找一个‘好去处’,一个配得上你这身‘风流骨’的地方。至于贵妃……”他刻意停顿,满意地看到陈氏脸上血色尽褪,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她不会有一个身败名裂、被休弃的母亲。她只会知道,她的母亲,‘病逝’了。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安静地走了。”颜卓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这对她,对侯府,都是最好的结局。而你,将用你的余生,在那烟柳之地被折磨致死。”
说完他便打开门,几个人便站在了包间门口,他吩咐了几句,“送她去极乐坊,找人看好她!”说罢便拂袖去了隔壁包间。
他走后说出最后那后那句“在那烟柳之地被折磨致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将她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碾碎。
门口,几个身着灰衣、面容模糊的人肃立着,他们是颜卓的心腹,沉默而高效,如同没有感情的傀儡。其中两人迈步进入包间,一股混合着室外寒风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最后一点暖炉带来的虚假温暖。
陈氏瘫坐在地,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抬眼。巨大的打击和更深沉的绝望已经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连方才那股求死的疯狂也消散了,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麻木。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美丽躯壳,任由那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架起来。
她的雪白狐裘披风还委顿在地,像一团肮脏的雪。其中一个人瞥了一眼,随手捡起,粗鲁地裹在她那身薄透的丝裙之外,勉强遮住了不堪,却也带来了更刺骨的寒意——那是从室外带来的、真实的寒冷,与她内心的冰冷里应外合。
“走吧,夫人。” 下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带着执行命令的冷漠。他们甚至没有称呼她“侯爷夫人”,或许,在颜卓下令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是了。
陈氏被带上面具半拖半架着带出了包间。走廊里的客人惊惧的让出一条路。
下了楼,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青篷马车早已候在后门。风雪更急了些,冰冷的雪花落在陈氏脸上,瞬间融化,与未干的泪痕混在一起,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冰冷,因为内心早已冻彻。
她被塞进了马车,车厢里狭窄而阴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料和尘土的气味。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她两侧,像两座沉默的山,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马车在耀兴城的街巷中穿行。陈氏靠在颠簸的车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晃动的车帘缝隙。透过那缝隙,她能看到飞快掠过的、被风雪模糊的街景,熟悉的酒楼招牌,熟悉的大街,甚至远远能看到皇城的巍峨,她想起了颜雪芸,那个投生在侯府的她的女儿……
陈氏不知,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拔出身边一个人腰间的佩剑,在两人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抹了脖子,鲜血四溅,溅红了车厢,也染红了那一身雪白狐裘……
意识模糊之前,她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颜雪芸和小时候的颜素,她的孩子,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