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翊白的目光时刻跟随着颜翎玥,看见颜翎玥与钟心儿的互动,墨翊白许是知道了其中的缘由,可他却不知颜翎玥心做何打算。
颜若芸今日装扮得格外夺目,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珠翠环绕,眼波流转间尽是妖娆风情。她纤纤玉指从琉璃盘中撵起一颗饱满的紫玉葡萄,不紧不慢地剥开薄薄的果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随即姿态亲昵地递至帝王唇边,嗓音甜得能沁出蜜来:“陛下,尝尝这个,今晨刚快马送抵的,甜得很呢。”
皇上显然极为受用,就着她的手吃下,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指尖,朗声笑道:“好!芸儿亲手剥的,果然分外清甜。”
颜若芸闻言,笑靥如花,眼风似有还无地扫过台下某些方向,媚意更浓,宛如一朵急于绽放、倾其所有展示秾艳的盛世牡丹。
然而,在这帝妃调笑的景象旁,凤座之上的王皇后却像一尊被遗忘的华美雕塑。她身着正红色凤穿牡丹宫装,仪容无可挑剔,只是那双本该母仪天下、洞察秋毫的眼中,此刻却空茫一片。
她望着下方喧闹的众生相,望着身侧君王与宠妃的旖旎,面上无波无澜,既不见愠怒,也无半分欣悦,仿佛眼前一切不过是戏台上一幕与她毫不相干的折子戏。那是一种抽离了的寂静,一种将所有情绪彻底封存后的空洞,比任何鲜明的悲喜都更令人心惊。
她看着下面坐着的尚书夫人和朱雨薇,神情变得复杂,在宴会未开始之前,皇后便邀请了尚书夫人与朱雨薇一同去皇宫殿中一聚。
下人把她们二人引进了皇后殿中,皇后满脸堆笑,热情的开口。
“夫人啊,许久未见,那日赏花宴后本宫还让雨薇问候你呢,还说着改日让夫人陪本宫来说说话呢。”
皇后先与尚书夫人话了些家常,问及尚书大人公务可忙,府中诸事可还顺遂,语气亲切熟稔,如同寻常人家的姐妹叙旧。
一盏茶后,皇后轻轻将手中的甜白釉茶盏搁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清脆的微响。她目光转向安静坐在尚书夫人下首的朱雨薇,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
“雨薇这孩子,真是越发出挑了。瞧这通身的气派,沉静娴雅,知书达理,本宫是越看越喜欢。”皇后说着,又看向林氏,笑容愈发和煦,“夫人,不瞒你说,今日请你过来,一是多日不见,着实想念,二来,也是有一桩大喜事,想与夫人商量商量。”
尚书夫人心下一动,面上却依旧从容,微微欠身:“娘娘厚爱,是雨薇的福气。不知娘娘所言,是何喜事?”
皇后轻轻拍了拍手,笑意盈盈:“本宫就直说了。太子年岁渐长,东宫正妃之位空悬已久,乃是本宫与陛下的一桩心事。雨薇品性端方,家世清白,正是太子正妃的极佳人选。本宫有意促成这段良缘,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殿内霎时静了片刻,只闻得更漏滴答,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尚书夫人垂眸,目光落在自己裙摆精致的莲纹上,心中念头飞转。她端起茶盏,借着抿茶的动作略一沉吟,方才放下茶盏,抬起眼,迎上皇后期待的目光,笑容温婉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郑重。
“娘娘,”她声音柔和,却字字清晰,“娘娘如此垂青小女,肯将东宫正妃之位相予,此乃天大的恩典,亦是朱家满门的荣耀。臣妇与家中老爷,感激不尽,铭感五内。”
她先定了基调,表达了感激,随即话锋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转:“只是……正因这是关乎太子殿下、关乎国本的天大荣耀,臣妇才愈发觉得,需得慎之又慎。雨薇这孩子,承蒙娘娘谬赞,她性子毛燥,书是读了些,道理也懂一些,但终究年纪尚轻,被我们娇养在闺中,见识难免浅薄。宫中规矩大,礼仪繁重,东宫更是天下目光所系,正妃之位,需要的是能够母仪天下、辅佐殿下的贤德之人。臣妇私心想着,雨薇……怕是还欠些火候,担不起如此重责大任。若因她些许不周,而有损东宫声誉,那臣妇与老爷,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她的话语如春风拂水,波澜不惊,却将拒绝之意蕴含在对皇家的敬畏与对女儿“不足”的坦诚之中。
皇后听罢,脸上那雍容的笑意并未减退,只是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她并未立刻说话,而是伸出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护甲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小几上盆栽兰草的叶片。
“夫人过谦了。”片刻后,皇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雨薇的才德,本宫是知道的。性子沉静,正是稳重的表现。至于规矩礼仪,入了东宫,自有专人教导,以雨薇的聪慧,何愁不能很快熟悉?夫人所虑,未免太过自谦了。”
夫人知道皇后不会轻易放弃,早已准备好说辞。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为人母的深切关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娘娘明鉴。臣妇并非全然是自谦之词。实在是为人父母者,为子女计深远。”她目光爱怜地看了一眼身旁垂首不语的女儿,继续道,“雨薇这孩子,自幼身子骨不算顶强壮,虽无大病,但季节更迭时,总有些小恙。东宫事务繁忙,责任重大,臣妇是怕她劳心劳力,反而于身子有碍。此其一。”
“其二,”尚书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推心置腹的诚恳,“老爷近来常与臣妇言及,陛下励精图治,太子殿下亦是贤明勤奋,正值朝廷用人之际。朱家世受皇恩,蒙陛下与娘娘不弃,老爷身居尚书之位,更是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恩。如今朝局,看似平静,实则老爷常感叹,需得更加谨言慎行,恪尽臣节。若在此时,朱家女再入主东宫,外间不知情者,恐会以为朱家恃宠而骄,野心过盛,反倒不美。老爷的意思是,朱家当前首要,是尽忠职守,为陛下分忧,而非攀附椒房之亲。想来,这也是对太子殿下的一种维护。”
这一番话,尚书夫人说得恳切至极,既表达了为女儿健康的担忧,更深一层,是将朱尚书乃至整个朱家的立场和顾虑摆了出来——他们不愿在此时卷入更深的权力漩涡,以免树大招风,引来非议,这既是为了家族,某种程度上,也是向皇后表明朱家并无借此扩张外戚势力的野心,是一种更忠诚、更识大体的表现。
皇后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表情。她并非不明白尚书夫人的推托之词,但也听出了其中几分真意。朱尚书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他的态度,皇后不能不考量。若强行指婚,引得朱家心生芥蒂,反倒不美。更何况,尚书夫人言语间全是为皇家、为太子着想的姿态,让人挑不出错处。
良久,皇后微微颔首,重新端起那盏已然微凉的茶,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润。
“夫人的心思,本宫明白了。”她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愠怒,“爱女之心,人皆有之,夫人考虑得如此周详,亦是情理之中。朱尚书忠君体国,一心为公,此心此意,陛下与本宫都是知晓的。”
她轻轻啜了一口茶,姿态优雅:“既然夫人有此顾虑,那此事暂且便不提了。总归是孩子们的年岁也还都轻,日后机缘,谁又说得准呢?”
尚书夫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她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臣妇多谢娘娘体恤!娘娘深明大义,宽厚仁德,实乃臣妇等之福。”
话题就此轻轻揭过,转而聊起了衣料、首饰、京城时新的花样,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轻松活络起来,仿佛方才那场关乎未来国母的严肃谈话从未发生过。
朱雨薇自始至终安静地坐在一旁,纤长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紧,听着母亲与皇后之间那番暗流涌动、滴水不漏的对话,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母亲回护的感激,有一丝未能如愿的怅惘,更有一份对深宫莫测的隐隐敬畏。
又闲话了片刻,尚书夫人便适时起身告退。皇后亦不多留,命身边得力的宫女亲自将二人送至宫门外。
思绪回来,她看着朱雨薇,她并非一定要朱雨薇不可,太子正妃的人选,朝中适龄的贵女并非仅此一人。
只是,朱家的拒绝,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这看似花团锦簇的宫廷与朝堂之下,潜藏着多少精心算计与力量权衡。